老舍
探索思考
我们评价老舍先生幽默机智,赞叹他文章的笔法和思想深度。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文如其人,生活中的老舍势必也是活泼逗趣的。那么,老舍先生自己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?
阅读批注
悲观有一样好处,它能叫人把事情都看轻了一些。这个可也就是我的坏处,它不起劲,不积极。您看我挺爱笑不是?因为我悲观。1悲观,所以我不能板起面孔,大喊:“孤——刘备!”我不能这样。一想到这样,我就要把自己笑毛咕了。看着别人吹胡子瞪眼睛,我从脊梁沟上发麻,非笑不可。我笑别人,因为我看不起自己。别人笑我,我觉得应该;说得天好,我不过是脸上平润一点的猴子。2我笑别人,往往招人不愿意;不是别人的量小,而是不像我这样稀松,这样悲观。
1 开宗明义
大家都知道作者的标签是幽默,但少有人认识到这幽默的源头是悲观。作者没有慢慢分析和引导,而是明明白白、直截了当地告诉读者其幽默的本质,简单概括了一下自己的性格底色。
2 自嘲
“脸上平润一点”指的是光洁的、没有毛的。作者故意贬低自己和猴子之间的差别只不过是脸上没有毛而已,表面上看是妄自菲薄,实际上是一种真正的谦逊与智慧,看待人生有种超越现实的透彻。
我打不起精神去积极的干,这是我的大毛病。可是我不懒,凡是我该做的我总想把它做了,总算得点报酬养活自己与家里的人——往好了说,尽我的本分。我的悲观还没到想自杀的程度,不能不找点事做。有朝一日非死不可呢,那只好死喽,我有什么法儿呢?
这样,你瞧,我是无大志的人。我不想当皇上。最乐观的人才敢做皇上,我没这份胆气。
有人说我很幽默,不敢当。我不懂什么是幽默。假如一定问我,我只能说我觉得自己可笑,别人也可笑;我不比别人高,别人也不比我高。谁都有缺欠,谁都有可笑的地方。我跟谁都说得来,可是他得愿意跟我说;他一定说他是圣人,叫我三跪九叩报门而进,我没这个瘾。我不教训别人,也不听别人的教训。幽默,据我这么想,不是嬉皮笑脸,死不要鼻子。
也不是怎股子劲儿,我成了个写家。我的朋友德成粮店的写账先生也是写家,我跟他同等,并且管他叫二哥。3既是个写家,当然得写了。“风格即人”——还是“风格即驴”?——我是怎个人自然写怎样的文章了。于是有人管我叫幽默的写家。我不以这为荣,也不以这为辱。我写我的。卖得出去呢,多得个三块五块的,买什么吃不香呢。卖不出去呢,拉倒,我早知道指着写文章吃饭是不易的事。
3 荒诞类比
作家靠“写”,账房先生也需要“写”,但这两种工作的类别和性质是完全不同的,没有可比较性。作者故意将这两者进行机械的类比,强行关联,声称它们是“同等”的,甚至对账房先生以兄长尊称。这样不和谐的类比依然体现了作者谦逊的品性,他不以职业类型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和地位高低。
稿子寄出去,有时候是肉包子打狗,一去不回头;连个回信也没有。这,咱只好幽默;多咱见着那个骗子再说,见着他,大概我们俩总有一个笑着去见阎王的。不过,这是不很多见的,要不怎么我还没想自杀呢。常见的事是这个,稿子登出去,酬金就睡着了,睡得还是挺香甜。直到我也睡着了,它忽然来了,仿佛故意吓人玩。数目也惊人,它能使我觉得自己不过值一毛五一斤,比猪肉还便宜呢。4这个咱也不说什么,国难期间,大家都得受点苦,人家开铺子的也不容易,掌柜的吃肉,给咱点汤喝,就得念佛。是的,我是不能当皇上,焚书坑掌柜的,咱没那个狠心,你看这个劲儿!不过,有人想坑他们呢,我也不便拦着。
4 自嘲反讽
“数目惊人”通常用来形容数目较大,但作者接着说“不过值一毛五一斤”,读者才明白这个“惊人”是指“惊人的低”。作者自贬身价,不惜同猪做比较,看似自嘲,实则嘲讽某些出版方对人对事的轻慢态度。
这么一来,可就有许多人看不起我。连好朋友都说:“伙计,你也硬正着点,说你是为人类而写作,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;你太泄气了!”真的,我是泄气,我看高尔基的胡子可笑。他老人家那股子自卖自夸的劲儿,打死我也学不来。人类要等着我写文章才变体面了,那恐怕太晚了吧?我老觉得文学是有用的;拉长了说,它比任何东西都有用,都高明。可是往眼前说,它不如一尊高射炮,或一锅饭有用。我不能吆喝我的作品是“人类改造丸”,我也不相信把文学杀死便天下太平。我写就是了。5
5 比喻借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