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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贬到岭南做神仙(2 / 2)

二来,太皇太后政事明决,能力太强,而哲宗皇帝生性鲁莽、思谋简单,这八年来他始终在祖母的阴影下做着皇帝,每有大事,哲宗还没想出办法,太皇太后已经把事办完了;又或者皇帝想出的是一种办法,太皇太后处置事情却是另一个主意。这让年轻的皇帝极不满意。虽然哲宗自己也知道,他那些主意远不如祖母高明,但哲宗皇帝永远不会服气。这“不服气”,就是太皇太后的大罪。

三来,太皇太后出身勋戚之家,从小在仁宗皇帝和曹太后身边长大,对于宫廷礼仪、品德操守看得很重。偏偏哲宗皇帝是大宋立国一百三十年来第一号色中恶鬼!好色无厌,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,太皇太后对皇帝这个癖好十分不满,处处打压管制,却不知对一个十来岁孩子性欲和私生活上的禁止,也会成为引发仇恨的根源。

第四,自从哲宗继位,太皇太后垂帘,外间一直有谣言。先说太皇太后当年想立自己的儿子昌王赵颢为皇帝;后来又说太皇太后不肯撤帘归政是要夺哲宗皇帝的权,自己来坐的天下!糟糕的是,哲宗皇帝完全相信了这些谣言。在他看来,老祖母其实早就变着法子要夺他的皇位——可惜未能得逞。

如此“老奸”,哲宗岂能容她?立刻要对已去世的太皇太后和她身后留下的亲人实施报复。

听说哲宗皇帝要声讨去世的太皇太后,神宗皇帝的遗孀向太后和哲宗的生母朱德妃都很惊讶,急忙来劝皇帝:“当年皇上年幼,太皇太后垂帘摄政,为国家做了多少事,如今皇上亲政,立刻就要问罪于太皇太后,还说什么‘垂帘之初,老奸擅国’,这是什么话!让天下人听了会怎么想!”

向太后和朱德妃来给太皇太后求情,哲宗皇帝觉得意外。在他想来,这些年太皇太后一手遮天,所有人都被这老婆子欺负了,所以人人都和他一样仇恨这个老婆子。现在向太后话问得很直,哲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,半天才冒出一句:“太皇太后曾有拥立昌王之意。”

昌王赵颢是神宗皇帝的亲弟弟。当年神宗病重时赵颢曾经几次溜进宫里打听消息,确有可疑之处。然而太皇太后为此关闭宫门,不准赵颢入宫,这事向太后都知道,立刻就说:“当年先帝病重,昌王确曾入宫探病,是太皇太后亲自下令关闭宫门,不准昌王进宫,这些我是亲眼所见。当年太皇太后为了拥立皇上,还叫内侍悄悄做了一件龙袍给皇帝贴身穿着,这件龙袍我还留在身边。”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件小小的黄褙子放在御案上。

这件孩子穿的小号龙袍,就是当年太皇太后为哲宗皇帝登基所做的准备。

说实话,九岁那年祖母给他穿上龙袍,这事哲宗皇帝早就忘了。如今一见此物,也想了起来,心里对祖母不能不感激。可要说为了这份感激就把这些年所受的气都忘了,又不肯。就不理向太后,转头问朱德妃:“母亲当年也曾被这老太婆欺负过吧?”

朱德妃叹了口气:“当年皇上还做皇子的时候,太皇太后就时时责备我,后来皇上登基为帝了,太皇太后仍然对我不苟言笑,动不动就说几句重话。那时候我心里难过。可现在回头一想,我本是个平常的妃子,天幸生了陛下,倘若我就此生了骄矜之心,作威作福,引诱陛下做坏事,岂不害了朝廷?所以太皇太后故意用重话说我,就是让我知道退避,莫生骄心。现在皇上问我有没有受过‘欺负’,让我怎么答呢?要是我趁此机会落井下石,在皇上面前说太皇太后不好,反而证明我天性邪恶,太皇太后当年管我管得对!”

哲宗皇帝一辈子谁的话也不听,但亲生母亲说的话他还是听的。于是太皇太后的地位以及高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暂时得以保全。

然而被太皇太后起用的诸多臣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。

皇帝在太皇太后弥留之际当面斥责宰相的事早就传了出去,朝廷中所有大臣都感到乌云压顶,电闪雷鸣,天要变了。

这种时候,最机灵的人就能抢得先机。礼部侍郎杨畏第一个上札子请求哲宗“恢复神宗旧法”。

当今朝廷上,杨畏是个出奇的人物。此人早年追随王安石赞成新法;后来改投吕惠卿门下,咬过王安石;再跟着司马光混得风生水起;司马光一死杨畏又跟了宰相吕大防,见吕大防无党无私,觉得巴结不上,转身又投靠刘挚。后来太皇太后重用苏氏兄弟,杨畏见机行事,又给苏辙当打手,亲手打倒了宰相刘挚。如今朝廷风头一变,杨畏第一个跳出来要求恢复“神宗法度”,向皇帝推荐章惇、吕惠卿、邓润甫、王安中、李清臣、安焘这几位神宗执政时的“三司系”名臣。尤其当年亲笔写下诏书给神宗过目、对哲宗皇帝有拥戴之功的章惇,更被排在推荐诸臣之首。

哲宗等的就是这么一道札子,立刻全盘应允,命“三司”人马速回朝廷,跟吕大防、范纯仁、苏辙、苏轼这班“元祐旧臣”开战。

九月,礼部尚书苏轼第一个落马,被贬为定州知府。与此同时,“三司”大将李清臣第一个回到朝廷,立刻做了户部尚书,当殿攻击苏氏兄弟“改变先帝法度”,门下侍郎苏辙顿时成了出头的椽子,皇帝毫不客气,上来就找苏辙的毛病,幸亏宰相范纯仁替苏辙说话,略有缓和,但苏辙一日之间已失宠于朝堂。

这时的哲宗皇帝像他那些先辈一样,刚掌大权,觉得力量不足,立刻“抽车换子”,任命李清臣为中书侍郎,邓润甫为尚书右丞,早年被逐走的“三司”大将曾布调回朝廷担任翰林学士承旨,几件人事安排,立刻把朝廷的大权揽了回来。

这一年,哲宗将年号由“元祐”改为“绍圣”,同时诏命章惇立刻回到朝廷。

绍圣元年四月,章惇回朝,这是当年亲手写下诏书请神宗过目、拥戴哲宗登上皇位的大功臣,哲宗皇帝立刻任命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,成了当朝宰相。

自从元祐初年跟司马光闹僵被逐出朝廷,章惇已经消沉了很久,如今卷土重来,又得器重,立刻向皇帝举荐蔡卞、林希、张商英、周秩、翟思、上官均,哲宗皇帝言听计从,早前被苏轼斥骂的张商英看到机会,立刻跳出来给章惇打头阵,猛攻苏轼、苏辙,皇帝也早想从这两个太皇太后的“亲信”入手狠狠收拾一帮可恶的大臣,立刻夺了苏辙的门下侍郎,贬为汝州知府;苏轼革去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,贬为左朝奉郎,出任英州知府。

张商英这个人不是吹牛,只要有人重用他,真有“呵佛骂祖”的能耐!当年苏轼看不惯他的小人嘴脸,让他滚蛋,如今怎么样?被这个小人打败了吧……

靠着“呵佛骂祖”的功劳,张商英就此爬了上去。先是奉承章惇,升为翰林学士,章惇倒台后张商英又巴结蔡京,升为尚书左丞,已经是副宰相了,于是不甘居于人下,开始和蔡京争权,结果蔡京比张商英更狠,居然指控张商英是“元祐党人”!把张商英贬了个灰头土脸。哪知蔡京不久垮台,张商英竟以“元祐党人”身份出来执政,做了一轮宰相,死后又和司马光、范仲淹等人一起被朝廷表彰,追赠“太保”,谥“文忠”!

——都是奇迹。

最终,张商英这个人真就成了一个“奇迹”:喜欢“元祐更化”的人赞他,因为他是个“元祐党人”;推崇“王安石变法”的人也赞他,因为他又是个“三司系”出身;两方面都不喜欢的人还是赞他!因为张商英曾经跟奸相蔡京斗争过……

张商英的鬼魅人生,让人想起《聊斋志异》里一篇小故事:画皮。

至于最早被逐出朝廷的苏夫子,这时候心情还不错,因为毕竟皇帝给他做了个知府。英州府远在广南东路,岭南烟瘴之地,对现在的苏学士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美差,急忙拜谢启程。哪知才走不远,诏命又来:由左朝奉郎降为左承议郎,不得参与叙复考核。

——也就是说苏轼的官运到此为止,以后永远没有回到朝廷的机会了。

哲宗皇帝所用的一切手段都是旧招术,只是比他父亲神宗皇帝凶暴得多。大宋朝自太祖、太宗、真宗、仁宗、英宗、神宗六代没见过这么凶狠、这么神经质的皇帝。好在太皇太后生病时哲宗嘴脸尽露,大臣们都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什么玩意儿,如今被贬了又贬,也只当成被疯狗追咬的兔子,除了拼命逃走,其他没有办法。苏学士也就一声不吭,急慌慌往英州赶路,希望早到英州,天涯海角,皇帝念他是老臣,人又老实,对他的打击能够轻一些。哪知刚走到当涂,诏命又来:“苏轼落左承议郎,责授建昌军司马,惠州安置,不得签书公事。”

“乌台诗案”苏轼也曾一贬到底,当时把他贬到黄州,有些偏,但不算远,可见神宗皇帝对苏轼到底留了三分情面。如今哲宗皇帝把苏轼贬到惠州去了,这是岭南烟瘴之地,九死一生的所在,见了这道诏书,苏轼终于有些害怕了。

惠州一行知死难料,前面不知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。苏轼只得在当涂停住脚步,商量了一下,决定让苏迨领着家人回宜兴,从此隐居黄土村,靠着早前买的田产过日子。幼子苏过今年二十三岁,为人有胆量有主意,可以跟随父亲去惠州。这些事都好办,只有朝云,苏学士不知道她的意思,特来询问。

苏轼来的时候朝云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。见苏轼进来就问:“大人有事?”

苏轼也看见**放的两个小包袱,知道自己来问的话多余。可是这话不得不问:“明天我就去岭南了,不知你有什么安排?”

听苏轼问这怪话,朝云白他一眼:“大人觉得我有什么安排?”

朝云这话让人无法回答,苏轼只得说:“岭南不比别处,地方很苦,不如先去宜兴,等这事过了……”

苏学士说话总是这么糊涂,朝云气得狠狠瞪他一眼:“大人在京城做大官的时候要说不要我了,让我回宜兴,我就去了,现在说这话倒没意思。再说,我是追随大人左右,不是去什么‘岭南’,这是两码事。‘试问岭南应不好?却道,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’这是谁写的?难道大人的诗只是写给别人,自己却不信?”

朝云几句话把苏学士问得无言以对。见他还不走,就过来推他:“明天要赶远路,早点歇着去。”

朝云的心意怎样,苏轼哪能不明白?只是这些没用的话不问不行。现在问过了,得的回答和估计的一样,苏轼没办法,轻轻叹一口气,只得退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