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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苏轼,反对变法的首脑(1 / 2)

一能赶上时运,得不到宠信

神宗皇帝罢免知制诰,扫**御史台,满朝臣子束手无策,噤若寒蝉,但一轮打击过后朝堂上却空出不少位子来,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宋敏求担任过的中书舍人一职。于是神宗命重臣举荐才俊充任中书舍人。枢密副使冯京第一个上奏,举荐了三名年轻臣子: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,国子监直讲刘攽,集贤校理曾巩。

接了冯京的举荐,皇帝觉得举荐三人中以苏轼最适合担任中书舍人,但有些拿不定主意,就把札子交给王安石,问他:“宰相以为这三人可用吗?”

看了冯京的举荐,王安石暗暗皱眉。半天才说:“中书舍人是陛下心腹之臣,要用老成有能力的人。集贤校理曾巩颇有才学,文章天下知名,但此人脾气固执,不识时务,不适合做中书舍人。”

曾巩是欧阳修的得意门生,文章天下知名,与苏轼、苏辙、王安石不分伯仲。可曾巩的政治见解与欧阳修、富弼等人相似,对“新法”多有抵触,这个人王安石是不肯用的。

其实神宗也知道曾巩不适合做中书舍人。就问:“刘攽如何?”

王安石又摇头:“刘攽才学极高,尤其精通史学,可这人身上有个很坏的毛病:不论时间、不分场合,见人就开玩笑,上蹿下跳像个不长毛的猴子,朝廷大臣一多半被他取了外号儿,这么个不踏实的人在陛下身边不但不妥当,也很不得体。”

刘攽本是王安石的好朋友,但他这个爱开玩笑的毛病是真的,王安石说得是实话。

冯京送来的三名人选,神宗真正中意的其实是苏轼。现在王安石把两个人都否了,神宗才问:“苏轼如何?”

皇帝先问曾巩、刘攽,最后才问苏轼,分明是要用苏轼的意思。因为下头报上来的只此三人,若都否了,显得王安石太霸道。可在这三个人中,安石最瞧不上的倒是苏轼,忙向上奏道:“苏轼才学过人,仁宗朝以制科超等拔擢,天下人都以为这是个英才。然而臣对此人注意过很久,觉得苏轼只会空谈,不办实事,根本没有做大臣的能力。以他的本事,最多当个府判官,中书舍人非其所能!”

想不到王安石真把这三位大臣都给否了,神宗心里有点儿不痛快,皱着眉头问:“如此说来三人都不能用?”

王安石也知道三位大才子被他一笔勾销显得太霸道了。好在“拗相公”有急智,立刻奏道:“臣以为曾巩的弟弟曾布才学不在乃兄之下,可以出任中书舍人一职。”

曾布是曾巩的弟弟,然而这个人的政治主张与其兄相反,早在“三司条例司”成立之初就是王安石最亲信的手下,议定新法的时候出力很多。王安石推荐曾布,表面似乎与曾巩有些关系,其实曾家两兄弟毫无瓜葛,王安石等于在任用私人。

早在起用王安石的时候神宗就拿定主意,前头几年的“变法”大事尽可以让王安石去做,至于后头的变局,神宗自有安排。如今王安石要用亲信充任中书舍人,神宗也就答应了。

就这样,一直在开封府做推官的苏子瞻与中书舍人一职失之交臂。

苏学士的才华实在出众,可惜官运似乎不旺,以前因为“浮躁”被韩琦轻视,现在又因为政见不同被王安石龃龉,后头几年的仕途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
与此同时,朝廷的变法还在步步深入,就在这一年,《农田水利法》推出,鼓励百姓兴修水利,开垦荒地,增加粮食产量。此法与早前的《青苗法》相互衔接,规定兴修水利的乡民可以借国家的“青苗”贷款雇佣人手修筑水利设施,此法一出百姓们十分欢喜,朝野上下因为《青苗法》强行推广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。

然而到了熙宁三年,《保甲法》也推出来了。

《保甲法》规定乡民每十家编成一保,每二丁取一人,授以弓箭,教习战阵,希望在发生战争时这些乡民能立刻成军,保卫家园,初衷甚好。可惜实行起来又出了问题。

乡民编为保甲,每两个壮丁抽出一人参加训练,可朝廷本身没钱,虽然抽了壮丁,却不发给盔甲兵器,连弓箭都让壮丁自己去买。一张最软最次的弓卖一千五百钱,一支箭六十钱,壮丁们本来就不愿意受这个训,当然也不肯掏这个钱,只买破弓烂箭,这些破烂兵器战场上哪里能用?朝廷虽然派人训练壮丁,地方上却胡乱应付,一开始每五天集中训练一次,被抽出来的乡民胡乱凑合,教练的人也不当回事,后来五天一训维持不下去,改成十天一训,乡下人穿着棉袍麻鞋拿着歪弓残箭胡乱闹腾一天各自散去,什么军阵?什么战术?提都不要提!

《保甲法》还引出另一个麻烦:大宋开国时强敌环伺,其版图规模不及前朝,可耕的土地也少,至今承平百年,人口已达一亿,人多地少,不少农民失去土地成为流民。以前朝廷有个办法,就是把这些流民招募为兵,不为打仗,只是赏给他们一口饭吃,免得这些人沦为盗贼。现在《保甲法》推出,朝廷不再招募流民参军,这些没田没地没手艺的流浪汉连最后的活路也断了,只得落草为寇,明抢明夺,拿自己的命换一口吃的。

《保甲法》刚一实施,乡下就乱了,可朝廷并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,一切变法仍在强力推行。

朝廷里的诸多事变与苏学士无关,这时候他正呆在开封府里处置各项杂事,从早忙到晚,手酸眼花腰疼,回到家吃个饭,哄哄宝贝儿子,和二十七娘说几句闲话儿,稀里糊涂把个熙宁三年混过去了。

眼看到了年底,春节将至,宫里发给开封府一件公事:向江南购买花灯,以供节日使用。

江南地方多有巧手匠人,扎制的花灯精致无比。早在真宗年间就有定例,每年向江南购买花灯装饰宫廷。如今变法不顺,物议纷纷,神宗有意粉饰太平,也想在祖母曹太皇太后和母亲高太后面前进孝,凑个热闹,就命开封府多买花灯,要把内廷装饰成花团锦簇,讨太皇太后、皇太后的高兴。

接了旨,开封府立刻下发文书,命杭州府工匠扎制特贡花灯四千盏,即刻运往京城以供上用,一应购制费用从优发给。

浙灯之美冠于天下,当地专有一批工匠每年指着扎制花灯赚钱养家。平时上用花灯一般只用两千盏,今年宫里要用四千盏,对工匠们来说真是个发财的机会。那些有名的匠作坊无不倾尽资本购买原料,不惜重金雇请工人,极尽巧思,赶工赶时,好歹把四千盏花灯扎制出来,仔细包裹装船,像护孩子一样看着守着按时送进京城,交到开封府手里。

花灯办妥,开封府松了口气,就上报三司度支郎中,请求拨发帑银收购花灯送内廷使用。三司接了文书准备拨下银两。但今年与往年不同,三司衙门上头又多了一个衙门,就是制置三司条例司,于是拨帑银购买花灯的文书转到了三司条例司检详官吕惠卿手中。

看了这道文书吕惠卿暗吃一惊,哪想到单是购买花灯一项竟要花费国库银钱数十万贯!

眼下朝廷正在变法,一心要富国图强,可皇宫里的花销如此惊人,光买灯一项就花费这么大一笔款子!何况花灯不同别的东西,此物只供节日几天,用过就废,也就是说几十万贯铜钱只买一个热闹,不到一个月就全扔到水里去了!

想到这里,吕惠卿就上奏皇帝,请求对今年的花灯减价购买。

神宗皇帝十分英明,心里也有省钱的打算,看了吕惠卿递上的札子觉得有理,就下旨命开封府将这四千盏花灯“减价收买”。开封府接旨却犯了难:这些花灯是订制回来的,事先已经讲好了价格,现在忽然说要“减价”,怎么个减法呢?

花灯不同于米面布匹之类,这东西只在春节使用,节日一过就成了烂布废纸!而且制作花灯的成本运费也在这里摆着,减价收购工匠就赔了!他们当然不肯。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,贩灯的人必然把花灯收回,自己拿到街上去卖,以求减免损失。这么一来内宫就没有花灯可用了。

皇命在前,开封府也无计可施,只好耍了个无赖,忽然下令将四千盏花灯全部封存起来,不准匠人领回私卖,只等着看上头拿出多少钱来,然后按钱数折价,强行收购这批花灯。

大宋朝与别的朝代不同,皇帝特别讲理,百官照顾商人,所以宋朝的商业不但比汉唐繁荣,甚至比其后的元、明、清三朝还要强得多。在这个官府颇讲诚信的朝代,像这样食言而肥、对市面商品强争强买的事例还从未听说过。那些贩卖花灯的匠人眼看血本无归,全都傻了眼,可扣留货物的是开封府,减价买灯的是皇上,几个草民到哪里去告状?只能每天跑到开封府来哭诉哀求。

官员的心是铁打的,一开始不理他们,后来见这帮人在衙门口哭得讨厌,就派了几个皂隶,一顿棍棒鞭子把这帮贱民赶跑完事。

开封府做这些事的时候推官苏子瞻就眼睁睁在旁边看着。

苏子瞻有一点与众不同,他的眼、口、心是连着长的,只要有不平事,他的眼看见、心想到,嘴里就要说,不说不行!回家立刻写了一道札子,请皇帝不要做这无耻抢夺的事。

苏子瞻说话一向强硬直率,给皇帝上札子也不头一回了,只不过凡他递上去的札子十去九不回,极少有人搭理。哪知这一次却不同,札子递上刚两日,诏命下达:命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进宫见驾。

皇帝回复如此之快,连苏轼自己都觉得意外,急忙飞奔进宫来见皇帝。

神宗皇帝正在延和殿批阅文书,见苏轼到了就放下笔,和颜悦色地问他:“卿上了一道札子,说朕减价收买浙灯一事不妥,此事朕不知内情,特叫你来问问。”

自从嘉祐二年考中进士,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三年了,其间经历仁宗、英宗、神宗三朝,熬成了六品推官,可真正面对面向皇帝进言这还是第一次。真是诚惶诚恐,半天才说:“臣在开封府办事的时候听说陛下诏命购买花灯以供上用,花灯送到京师,却又下旨减价收买,臣听了实在不敢相信。陛下试想,花灯虽然华美,其实只是贱物,饥不能食冷不能盖,用过便抛弃了,那些以扎灯为业的匠人都是穷苦人,就指着过节扎几盏灯卖钱养家活口。今年宫里用的灯比往年多,这些人以为可以多赚些钱,不少人借债买来物料扎灯贩运,苦巴苦业,能赚几个钱呢?臣以为陛下乃生民父母,最应该体恤这些穷苦人,宫里买灯的时候不但不能减价,反而应该加价收购,让这些人多赚几个小钱儿,过年能多买几斤肉、多置一身棉衣,这些人必然感激涕零,天下人看了也会感念陛下的圣德。”

苏轼这些话倒真是为皇帝设想。神宗十分英明,一听就明白了。点头道:“你说得在理,朕对百姓应该多施仁政。可宫里买灯花费数十万,都是百姓赋税,朕也心疼……”

皇帝这个“心疼”其实牵强得很:难道下令今年采办花灯数量加倍的不是他吗?如今花钱太多觉得“心疼”的又是他,不肯照价付款、强令官府封存花灯的还是他!

——皇帝呀皇帝,你究竟要怎样?是不是天下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,天下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尽,你才满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