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学与证据[1](2 / 2)

第二条,用不着我多讲了。还是拿《水经注》来说,全祖望的本子第一个发现的是“阿拉”宁波人王梓材。他是讲理学的先生,他到北平正是鸦片战争,也是反对罢戴最热烈的时候。他想:好了,不是戴的,也不是赵的,是“阿拉”的。有人问:证据呢?他说:在宁波。他回宁波一年以后,果然拿出一部全祖望的《水经注》。其实完全假的。

我这次到南京,在图书馆看见真的全祖望没有写完的《水经注》,费了三天工夫抄了回来。

第三,用直接材料而不能用间接材料。不是原本不能用,更不能用辗转抄写的本子。譬如《聊斋》大家都知道是蒲松龄所著,张元刻的墓碑上有记载。有许多翻印本子写他死于八十六岁。我们特为找到这个墓碑,拓下来是七十六岁。这样就发生了一个笑话:有一个上海闻人,想翻印《蒲松龄文集》。

他怕将来发生版权的麻烦,就关了门在鸦片铺上动脑筋,做了二百二十六首诗,所以这本文集出版以后,除了文集、词集以外,还多了二百二十六首诗。这是个新发现。但假的事实往往露出了马脚,因为他上面是照八十六岁的本子抄的,所以诗中有一首是《八十六??》,还有“我今年六十八矣”的句子,的,可见不对。现在《聊斋全集》清华大学有一部、马先生有一部、我有一部。拿来一齐校对,词集、文集都有,就是没有诗集。所以用材料,不可不用原本。像这位先生就给我抓住欺诈取财的罪。

还有《宋史》,尤其北宋,更尤其是在神宗、哲宗之间,王安石变法,新旧翻来翻去,历史改来改去,而元代也拿它做材料。这都是常识。

最近,我要说几句话,在《经世日报》郑先生主编的《读书周刊》,我写过一篇东西,有人问做官的秘诀是什么?他回答勤、谨、和、缓。这是几千年来做官的秘诀。研究历史也是这样。

第一,勤,寻材料要手勤、耳勤、眼勤,不懒才能找到材料。

第二,谨,严记不可靠、不相干的东西不能用。小心,因为如果你抄错了,还要使别人犯刑事法。

所以校对一次,再校对一次,绝对不能苟且,一笔、一字、一句都要研究。

第三,和,就是心平气和,不要容易动火,不要在感情上用事,自己错了,认错,放弃错的证据,引用对的证据。

第四,缓,是做官的秘诀,就是拖。在研究历史很重要,宁可悬而不断,不断然下结论。在证据不充分、不够的时候更不能不如此。

时间不早。最后,奉劝诸位,学此四字。

【注释】

[1] 这是保存在“胡适档案”中的一篇演讲稿。原稿用钢笔记录,未记明演讲的年份、地点与记录人姓名,只写明“胡适先生讲演,四月二十四”。收入1999年1月河北人民出版社《胡适讲演录》(杜春和等编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