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蓬头笑道:“这些人就是昧了良知了。”
守仁摇了摇头:“这些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:他们自己恶毒,就认为天下人都是一样地恶毒,而且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。所以他们做起坏事来,根本就不知道改悔!”
蔡蓬头悄悄叹了口气:“不知改悔的人多着呢。”
“……越来越多!”
一番话说到这儿,守仁又有点儿灰心的意思了:“这么一个世道,人人都把良知视为‘短处’,把道德视为‘迂腐’,都觉得急功近利才能发财,才能混得成功,世人怎么能去追寻良知呢?在这样的世道里想做个寻找良知的正直人,太艰难,也太险恶了,有多少恶人瞪着一双狼眼,等着打杀那些正直人呢。”
半晌,蔡蓬头低声说:“可终究有良知在呀。”
“是啊,终究有良知在。”王守仁闭上眼睛,让自己的脑子略静了静,“幸亏,天理永存于人心,良知永不会泯灭,千年万世也不会泯灭的。只要点醒了世人的良知,天下总是有救的。”
听守仁把话说到要紧的地方,蔡蓬头笑了起来:“说到底,谁来救天下呢?”
“必有那英雄豪杰之士,一旦找到良知,就戚然而痛,愤然而起!持一灯以耀暗室,必有这样的豪杰之士……”
蔡蓬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又把茶杯轻轻放下:“这样的豪杰之士,贫道知道一位。阳明子想认识他吗?”
一听这话王守仁直跳起来:“是哪位?道长快领我去拜见。”
蔡老道微笑着把一根手指戳到守仁的鼻尖上:“你!”
这简简单单的一个“你”,倒让王守仁大吃一惊:“我?”
看着守仁这一脸惊讶的样子,蔡蓬头哈哈大笑,提高了嗓门儿:“阳明子平时是个爽快人,可说到这个‘我’字的时候,怎么变成一副小猫一样的脾气,细声细气的?圣学的真义已被你找到,你就是那唤醒世人的豪杰!古人说‘当仁不让’!你不做豪杰,你不唤醒世人,叫谁去做,叫谁去唤?”
蔡蓬头说的话王守仁真要细细去想。沉吟良久,缓缓抬起头来:“道长这是让在下去做这个江西巡抚?”
蔡老道点了点头:“你们儒家立的都是大志,尤其阳明子所立之志太大,修身,是你日常的功夫;齐家,你劝土司、做知县、做巡抚的时候已经做到;治国,你平了宁王的反叛;最后平天下,你凭一人之力阻止皇帝祸害江西全省。你一个人,把‘修齐治平’四个字都做了,所以你的事业艰难无比,你受的委屈旁人比不得。可这也是你了不起的地方……”
听了这话王守仁微微一笑:“当年道长说过,我的修身功夫需要‘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’,那时候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。现在明白了,道长说的其实是‘仁以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后已,不亦远乎?’这句话。我的良知确立了我的志向,我的志向又引领着我的良知,只要这条命在,自当上进不息。这个‘上进不息’就是‘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’了。”
王守仁这几句话虽然平平无奇,内里的气势却十分了得,蔡蓬头连连点头:“说得好!如今江西百姓受尽困苦,盼阳明先生如盼甘露,那个来传圣旨的太监还在芜湖等你,今天就启程吧。”
“日后在下还能再见道长吗?”
蔡蓬头微微笑道:“阳明子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,我说给你的那个偈吗?一碗水到明年再喝,却要怎样?”
守仁略想了想,也笑了起来:“是啊,天下水本是一般,只要放在那里,要喝时自然是它。我与道长的缘法也是如此,但凡心生良知时,便是与道长面谈,遇事只问自心诚意,就如同在问道长了。”冲蔡蓬头拱了拱手,往山下走去。只听蔡老道在背后朗声念道:
儒门释户道相通,三教从来一祖风。
悟彻便令知出入,晓明应许觉宽洪。
精神炁候谁能比,日月星辰自可同。
达理识文清净得,晴空上面观虚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