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三)(2 / 2)

见宁王皱起眉头不语,李士实在一旁说道:“依老夫看来,唐先生要么是被王守仁所害,要么就是自己离开南昌了。”

其实李士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个感觉,唐寅很可能是自己走了。可朱宸濠却没往这上头想,倒问刘养正:“王守仁在南昌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你们眼里吗?”

“是呀,按说王守仁也不至于在南昌城里谋害唐先生,可要说唐寅自己走了,这也说不通……”刘养正把话头一转,“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,咱们先顾眼前吧。王守仁还在南昌城里安排了一个腿子,叫冀元亨,现在咱们应该先把这个人控制起来。”

“冀元亨不过是个书生,今夜派几个护卫把他灭了就干净了。”

刘养正摇摇头:“事关重大,不能疏忽。冀元亨是不是一个人在南昌咱们也弄不清,如果还有同党,杀了他,倒把消息漏出去了。不如这样:上次我和王爷在滕王阁请王守仁喝酒,曾说想跟他一起讲究学问,现在咱们就把这个冀元亨请进府来,就说王爷想跟他讲论学问,我看他必来。”

“用得着这么麻烦吗?”

“还是小心些好。如果冀元亨肯来,王爷暂时不要动他,就跟他谈谈学问也好,等后天起事的时候再杀他不迟。”

当下刘养正和宁王商量妥当,立刻派人去请冀元亨。

这时候冀元亨对宁府里发生的变化毫无察觉,听说宁王请他过府论学,想也没想就欣然而来。

宁王已经换了身衣服笑容可掬地坐在书房里等着,一见面就说:“本王自和阳明先生见了一面,讲论圣学,深得教诲,可惜阳明先生公务缠身,不能时常来往,听说冀学究是阳明先生的高足门生,今天把学究请来谈论学问,还望知无不言,让本王多体会这‘知行合一’的圣学大道。”

冀元亨笑道:“王爷太客气了,学生追随阳明先生时日有限,所学尚浅,不敢妄论大道,只知道些细枝末节的入门功课,王爷若有兴趣,学生胡乱讲说几句,若有差错,王爷莫怪。”

见这冀元亨一身迂腐的酸气,纯是个书生,宁王肚里暗暗冷笑:“不知学究今天想讲论什么?”

“王爷知道《西铭》吧?此文是北宋大儒张载所作,后被理学宗师程伊川先生定名,是一篇大学问,古来为儒者推崇,不知王爷感兴趣吗?”

说实话,宁王对冀元亨这个人整个都不感兴趣,请他进府,不过是要处置他,现在冀元亨要讲《西铭》,宁王更是不感兴趣,随口说:“学究既然说到这里,就讲讲吧。”

“《西铭》有言:‘大君者,吾父母宗子;其大臣,宗子之家相也。尊高年,所以长其长;慈孤弱,所以幼其幼;圣,其合德;贤,其秀也。’不知王爷对这段话如何看?”

见冀元亨这个书呆子一上来就问这样的话,宁王心里暗暗恼火,淡淡地说:“还是你来讲,本王听吧。”

“‘大君’即是天子。何谓天子?乾坤之嫡长也。何谓臣子?就是天子的管家。所以为臣者要畏服天子,善待子民,知尊长者,知抚孤幼,天下人皆视如兄弟姐妹,不论孤寡贫苦皆视同手足,此即是臣子之道,若违此道,不尊天子,即为不仁之贼也。”

说到这儿,冀元亨缓了口气,抬起头来看了看宁王,见朱宸濠双眼微闭,似听非听,倒也没有发脾气,就接着说:“古之敬天子者,大禹戒酒色;颍考叔育英才;舜勤勉不辍;太子申生顺君父命,不逃他处,以待烹戮;曾参全其体肤以归父母;尹吉甫之子伯奇,为其父无故放逐而无怨,此皆圣贤之所行,后人当以为榜样。”

冀元亨说了一大篇,宁王只管闭目养神,一声都不吭。冀元亨也不管朱宸濠听不听,只是自说自话:“故曰:‘富贵福泽,将厚吾之生也。贫贱忧戚,庸玉汝于成也。存,吾顺事;没,吾宁也。’即是说,若生而富贵尊荣,此是天子赐之,当喜而敬谢。若生而贫贱,此是天子欲使吾辈于困苦中磨炼以至有成。生时,当顺乾坤之道,尊君王之命,将来到了百岁之期,也可安然寂卧而终。”说到这里,又问宁王,“王爷觉得是这个道理吗?”

冀元亨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宁王:不要造反!造反不会有好下场。

半晌,宁王嘴里“嗯”了一声,懒洋洋地说:“学究讲得很好。今天本王还有事,就先到这里吧。明日是本王寿辰,还请先生入席吃一顿酒,不知可否赏光?”

冀元亨忙说:“这是学生之幸,自当恭祝。”

朱宸濠点点头,吩咐身边人:“给冀学究安排一个妥善的住处,好生看待。”不再搭理冀元亨,自顾出去了。

第二天正是六月十三,宁王朱宸濠的寿辰之日,宁府里上下张灯结彩,吹吹打打,内官内使纷纷往拜,整座王府热闹非凡,喜气冲天,看不出一丝异样。在这一片忙乱之中,哪有人想得起冀元亨来?

眼下冀元亨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好,正在房里枯坐着发呆,忽然听到门上轻轻剥啄两声,也不等冀元亨过去开门,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进来了。冀元亨抬头一看,却是一个女人。

这妇人有二十七八岁,端庄俊美,衣衫华贵,仪态雍容,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宫人使女。冀元亨根本不认识她,正要问,这妇人眉头轻皱,对他微微摇头,冀元亨忙把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又咽了回去。

这女人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,却是一只水灵灵的桃子,又伸手冲着桃子指了两指,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了。

冀元亨看着这只桃子,一时间觉得莫名其妙,忽然心中一动,明白过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