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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道士指路力擒水寇,强盗劫牢震吓省城(2 / 2)

“其二认为:古时候善于引导民众的人,不是教给他们多少花招、多少伎俩,而是用自身的淳朴教化百姓,使百姓也归于淳朴。人民之所以难治,就在于心机邪术太多,所以治国者自己不能总是用心机、耍手段,这样不但事办不好,还把百姓教坏了,人心一坏,是国之祸。治国者淳朴守法,不用狡诈的心机治国,是国之福。知道这狡诈与淳朴的差别,并能一心保住自己的淳朴,就是‘玄德’,至深至远,与物欲相反,终至返璞归真,顺于自然。”说了一大堆话,口也渴了,喝了口茶才问,“阳明先生觉得哪个解释对头?”

王守仁缓缓地说:“第二种说法更切实。”

蔡老道笑了:“我知道阳明子会这样说。其实这两种说法,关键区别就在‘将以愚之’的这个‘愚’字上。对‘愚’字的领悟不同,这就是上知、下愚之别。在那些知道上进、勤于思考的人看来,这‘愚’是淳朴,是良知,甚而近于天理;可在那些不知上进、不肯思考的人看来,‘愚’就是无知,就是迟钝,就是蒙着一颗心糊里糊涂地混日子。对肯上进的人而言,天理、良知、诚意都是切实的、要紧的;可对那些不上进的人来说,他倒宁可什么也不知道,什么也不懂,宁可被人欺骗,这样他才活得舒服,活得自在。”

蔡老道的话让王守仁心里一震,赶紧问道:“这么说,‘智’和‘愚’是每个人自己选的?”

蔡老道把两手一摊:“当然是自己选的,难道别人能强迫他不成?”

蔡蓬头这一番话把守仁说得惊愕不已,半天答不上来。

——原来一个人是上进,觉悟,活得通达透彻,精彩充实;还是糊里糊涂地活着,只管混吃等死,这些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,是他自己选的……

见王守仁一脸惊骇,蔡老道微微一笑:“其实一个人思考不思考、上进不上进、淳朴不淳朴、正派不正派,并不是哪个治国之人能管得住的,都在他自己选,自己做。《道德经》里说:‘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;中士闻道,若存若亡;下士闻道,大笑之,不笑不足以为道。’那些深思上进、勤奋力行的人,其心自然不移;那些‘大笑’者,你说什么他也不听,他从心底就把门关上了,这样的人,也不可移。”

王守仁凝思片刻,缓缓点头:“道长说得太对了。这两种人,他们眼里看到的世界根本就不一样,一观其表,一观其里。上知看人,看的是骨肉脏腑;下愚看人,看的是皮毛发肤……”

见守仁一句话说到了要害上,蔡蓬头微微笑道:“你这话就明白了。你看的是骨架脏腑,他看的是皮毛颜色,他看的这些虽是肤浅,却远比你看到的美好。这时你若对他说那些‘病入脏腑’之类血淋淋的话,这些下愚之人当然不信你,要指着鼻子骂你,这时候再有那么一两个伪君子站出来,指斥你是什么‘言伪而辩,行辟而坚,记丑而博,顺非而泽……’,那些‘下愚’就会动起手来打杀你了!”

这一句话说得王守仁毛骨悚然!发了半天呆,喃喃道:“有没有什么办法,让‘下愚’们都能明白大道呢?”

蔡蓬头仰起头来哈哈大笑:“办法一定有。可这必是非凡之人,非凡之言!言简意赅,一语中的。纵是如此,到底也还要世人自己肯听才行。”说到这里,笑吟吟地望着王守仁。

见蔡老道笑得古怪,守仁忙问:“道长笑什么?”

蔡老道笑着说:“非凡之人就在眼前,非凡之言就在心里,我看了高兴,就笑了。”

王守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:“你是说我?道长别开玩笑……”

蔡老道用手指着王守仁的鼻尖儿:“说的就是你!你那‘知行合一’的修身功夫就是‘非凡之言’,只要天下人照这四个字去做,自然能明白天下的大道理。”

王守仁向来有个“狂者胸次”,不是拘泥之人,听蔡老道称赞“知行合一”,就说:“这个修身功夫我做了十多年,获益匪浅!平时也尽可能多讲给学生们听……”

蔡老道伸出大拇指:“‘知行合一’是修身的正路。你又讲给别人听,一传十,十传百……传它个几十年、几百年,还怕天下人不悟大道吗?”

几十年、几百年,听起来似乎遥远了些。可再一想,孔、孟至今两千年了,“孔孟之学”不是还在传播吗?虽然离“人人都悟大道”还远得很,可希望从未消失。

想到这里,王守仁觉得心里热乎乎的。半天又说:“我做‘知行合一’的功夫这么多年,虽然有很多收获,可总还觉得有一丝不足,不知差在哪里。”

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王守仁觉得自己修身功夫仍然不足,正应了这句话。蔡老道是个旁观者,看得清楚,笑着说:“阳明子已经走上正路,而且日修日益,进步如飞。若说还有不足,无非是‘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’。来日方长,切莫灰心。”

——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。这八个字似乎是天下大智大能者的共识,可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

说到这儿,蔡老道觉得一篇话题也算说尽了。今天他来倒不是说这些的:“阳明先生如今当了南赣巡抚,本应直奔赣州赴任,怎么转到南昌来了?”

“到赣州以前先和江西巡抚见个面,我二人治境相邻,应该互通声气。”

王守仁到南赣,主要任务是监视宁王,其次才是剿匪安民。蔡蓬头知道王守仁的使命,今天也是为此而来:“贫道在南昌城里认识一个朋友,此人原来做过南赣巡抚衙门的主簿,对那一带的军政民情十分熟悉,你想不想见他一面?”

一听这话王守仁忍不住跳了起来:“太好了,咱们现在就去!”看了一眼蔡蓬头,见这老道士也正看着他,满脸都是笑意。脸上微微一红,又坐下了。

这一年王守仁已经四十五岁,官做到封疆大吏,职升到四品正堂,讲学两京,弟子数百,一把胡须都留到胸口了。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,在蔡蓬头面前有泪有笑、亦喜亦忧,一举一动都像个小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