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着头发了会儿愣,尔古对守仁说:“我们彝人的名字是父子相连,顺着名字向上念,就能找到最早的祖先。我父亲名叫阿格阿鲁,我本应该叫阿鲁尔古,可父亲被土司老爷杀了,我不敢再用父亲的名字了,我们家的世系族谱从此断了,我也不再被当成彝人了。可苗人寨子又不肯要我……”
尔古话里的意思守仁听了出来,这也正是他想跟尔古说的事:“有件事我上次就想和你说,可你走得太急,没能告诉你:龙场驿站总共只有两个人,忙不过来。如果你愿意,就到驿站来帮着做点儿事,咱们一起吃一起住,以后有机会了,我再向官府给你请一份粮饷,你愿意吗?”
犹豫了半天,尔古低声说:“我不要粮饷,只要老爷肯收留我……”
听尔古还是管自己叫“老爷”,守仁又说:“我不知道你们当地的规矩,但在汉人地方是没有‘奴隶娃子’这一说的。我把你看作朋友,不知你对我怎么看?”
尔古是个孤苦赤贫之人,自小失去了父母家人,在山里流浪这么些年,从来没人拿他当人看。忽然听守仁说拿他当“朋友”,尔古整个人都傻了。半天才嗫嚅着叫了一声:“老爷……”
见尔古还是这样称呼自己,守仁摇了摇头:“你这个人呀!咱们明明都是一样的,你干吗非要认别人做‘老爷’?”看尔古一脸疑惑,显然是听不懂他的话,就笑着说,“不如这样,我年纪比你大几岁,你叫我一声大哥,我叫你一声兄弟,你看好不好?”
尔古直直地盯着王守仁,好半天,嘴唇微微动了几下,可这一声“大哥”,无论如何也不敢叫出来。
见尔古实在不敢叫出口来,守仁干脆一把拉住尔古的手,结结实实地叫了他一声:“尔古兄弟!”
只这一句话,尔古扑通一声跪在了守仁脚下。守仁赶紧把尔古扶了起来,这个粗野的汉子用力挣扎着,硬是要给守仁下跪!守仁心里一急,干脆双手紧紧把尔古抱在了怀里:“兄弟,你别这样!兄弟……”
尔古又挣了几下,到底挣不开,忽然把头埋在守仁胸前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从这以后,尔古就在龙场驿站的土房子里住了下来,和守仁一起吃一起睡。每天帮着砍柴、生火、喂马、种菜,什么活儿都抢着干。守仁嘴里每天“尔古兄弟”叫个不停,可尔古对守仁的一声“大哥”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勉强叫了出来。
自从这声“大哥”叫出口,尔古和守仁就再也不分彼此了。守仁在苗寨给他做了一套新衣新鞋,尔古接过去就穿在身上。守仁把那柄曾被尔古抢去又送回来的砍刀送给他,尔古就拿来挎在身上。这么一打扮起来,看上去就像个正正经经的苗家汉子了。
尔古不像汉人,他的嘴里从来不会说个“谢”字。可从此以后,尔古就追随在守仁身边,半步也不肯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