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下文学小说网 > 灵异恐怖 > 王阳明:全三册 > 第十五回 落难人偏又遭海难,囹圄士挣破囹圄局

第十五回 落难人偏又遭海难,囹圄士挣破囹圄局(2 / 2)

想到这儿,王守仁心里打了个愣,不禁对着摇曳的烛光发起呆来。

此时已到二更时分,几个人收拾被褥准备休息,却觉得船身晃了起来,渐渐地越摇越凶。船老大拉开舱门探进头来:“东家,你在舱里稳着些,今晚只怕有一场风。”又对守仁说,“出来帮把手。”

守仁忙钻出舱来,只听黑暗中风声隐隐,白天还碧蓝温顺的大海忽然激起一片黑稠的浊浪,海面上无数妖龙怪蟒起伏拧动。只一眨眼工夫,风已经越刮越猛,化成了一片凄厉的狼嚎,呼啸着卷起如城般的巨浪,从四面八方涌来,将这条小船深深卷入了浪底。

一盏昏黄的渔灯下,隐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船上乱跑。不知从哪里伸过一只手扯住守仁,有人在他耳边吼道:“把舵!把住舵杆……”守仁被那人扯得踉跄了两步,接着拦腰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,是船上的舵杆子。

这时已有三个人站成一排,死死把住舵杆。守仁知道舵杆一松,这条小船就失去了方向,在滔天浊浪中乱转,立刻就会倾覆,就学着别人的样子拧着腰、叉着脚,双手死死抱着舵杆,用整个身体、整条性命和狂风暴雨抗击。

这时风势越发猛烈了。满空中都是鬼哭狼嚎,十几丈高的大浪迎面砸落,打得船身砰砰直响!手中的舵杆好像发疯似的拼命摆动。四个人被它扯得连滚带爬,却不顾一切死死抱住不放。

这一刻,船上每个人都在赌命,用自己单薄的血肉之躯和大海抗争。

一个巨浪从侧舷直扑上来,斜斜扫过船上的一切。守仁被浪头打得头晕眼花,一跤摔倒,忙又挣扎着爬起身。船头那盏微弱的灯火已经被浪头扑灭,浑浊的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。

头顶看不到天空,脚下看不见船板,身边只剩了风声。王守仁忽然一下子惊惶失措,以为自己正悬空立在绝境之中,身畔只剩他一个人了,脚下就是无底的深渊。慌乱中张口大叫,可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。接着一个浪头涌来,把船高高举上浪尖,又猛砸进谷底!脚下猛地一跳,守仁的身子被抛了起来,重重地摔在船板上。一个黑影从边上撞了过来,正摔在守仁身上,俩人滚成一团,那人的胳膊肘结结实实捣在守仁的腰眼上,这疼痛倒让他一阵喜悦,这才想起来:自己眼下正在一条大船上,除他之外,身边还有七八个船工,还有老陆这个朋友。

耳边传来船老大的吼声:“把紧!把紧!”

借着海水中泛起的一片怪异的荧光,守仁勉强看到把住舵杆的仍是他们四个人。

原来人还在,船也还在!有人有船,这风暴又有什么可怕的?

就算人亡船破又如何?拼死抗争到最后一刻就是了!只要一息尚存,就要搏斗下去,就算输了,也要输得像条汉子!

忽然间,王守仁冲着狂风巨浪吼叫起来:“自从天倾西北头,天下之水皆东流。若言世事无颠倒,窃钩者诛窃国侯!君不见,奸雄恶少椎肥牛,董生著书翻见收……”

没人应和他。狂风早把他的歌声压下去了。再说,身边这些船工们只知道船上的号子,根本没人会唱这个曲儿。守仁也不管别人,只是自己拼着命嘶着嗓子吼叫!越吼,越觉得自己身上还有力量。再看那山一样的浪头,似乎也不怎么吓人了。

什么“多言无益”?什么“多劳无功”?读书人的本分就是做诤臣!做谏臣!做忠臣!挨板子又如何?坐黑牢又如何?受羞辱又如何?这些阉贼!我不怕你们,我要吼叫到底,我要搏斗到底!我要让你们这些奸贼怕我!

顿时,王守仁觉得脚下有了根,手上有了力。

来呀!我就在这里跟你们斗一场,倒看你们有什么本事!

这条商船在风浪中整整颠簸了一夜,直到天亮,风浪小了,才勉强靠岸。

这一夜,船上所有人都吓掉了魂儿,船也被浪头打坏几处,舱里灌满了水。船工们赶着动手修船,守仁也想过来帮忙,可这帮船工对他都冷冷的,弄得守仁有些不知所措。

到中午,船只修补完毕准备起航,守仁正要上船,船老大过来拦住:“我们只把你送到这儿,这几百钱是东家赏给你的,想去哪儿,自己走吧。”说着把一串麻钱儿扔在守仁脚下。

一句话把守仁说得莫名其妙。他问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海上行船的规矩,不能半路载客,否则不吉利。这次东家破例带你,结果引来昨晚那场风,差点儿出了事!”

这叫什么话!

海上起了一场风暴,这些船工怎么会无缘无故赖在自己头上?真是岂有此理!眼看船老大一点儿理也不讲了,守仁想找老陆说话,可这时候老陆已钻进舱里,根本不肯露头了。

其实船老大说的也是实话。海上行船凶险莫测,所以船行里的规矩极多,其中“半路搭载生客”就是一项忌讳。当初老陆想让守仁同行,船工们本来就不乐意,只是人家是主家儿,又一再坚持,才勉强让守仁上了船,想不到真就遇上了一场大风。到这时船工们再说“忌讳”的话,老陆也不敢不信了。于是老陆躲起来不和守仁见面,几个船工拦在面前不让守仁上船,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商船扬帆远去。

这真是“屋漏偏逢连夜雨”,好不容易逃出浙江,又被扔在半路上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。

好在那个茶商临走扔给守仁几个钱儿。要在平时,状元公的公子、浙江第一才子王守仁何其清高,这样的钱他连看也不会看一眼。可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落难,必须把这些钱拾起来,珍而重之地揣到怀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