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胡扯什么呀。”她道。
“他就算不进监狱,至少也不会再连任。下次,我们要换个民主党州长。”
“我想,这事你也会出力?”她讽刺地问道。
“亲爱的,当然。我眼下就正在出力呢,所以夜里才回来得这么晚。我正努力组织选举,比从前拿铁锹挖金矿还卖力。而且——巴特勒太太,我知道这话会伤害到你,但我为此捐了一大笔钱。还记得多年前你在弗兰克的店里跟我说过的话吗?你说,我不交出邦联的金币是不诚实。现在,我终于赞同你的说法,邦联的金币正在帮助邦联成员重新掌权。”
“你竟把钱往老鼠洞里扔!”
“什么?!你管民主党叫老鼠洞?”瑞德眼带嘲讽地看着她,然后平静又淡然地说,“谁赢得这场选举跟我毫无关系。重要的是,人人都知道我为此出了力、花了钱。这点若被记住,将来就是邦妮身上的亮点。”
“听你说得这么虔诚,我还以为你换了副心肠呢。但现在看来,你对民主党还不是跟对其他任何东西一样,一点都不诚心。”
“心肠没换,倒是换了张皮。这就好比你可以擦掉豹子身上的斑点,但它依然是从前那头豹子。”
邦妮被走廊上的说话声吵醒了,迷糊却骄横地喊道:“爸爸!”瑞德立刻从斯嘉丽身边走了过去。
“瑞德,等等,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。下午不准再带邦妮去参加政治集会。看起来多不像话。小丫头怎么能去那种地方!而且,你看起来也很傻。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带她去那儿,要不是亨利伯父提起这事……他似乎还以为我知道呢,而且——”
瑞德猛地转过身,一脸严肃。
“爸爸跟朋友说话时,女儿坐在爸爸膝上,有什么不对?你可以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傻,但我不觉得。多年后,人们都会记得我帮着把共和党人赶出本州时,邦妮就坐在我膝上。这事人们能记很多年——”他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,眼里闪起恶毒的光芒。“你知道吗,人们问邦妮最爱谁,她回答‘爸爸和民主党’,问她最恨谁,她回答‘南方佬’。谢天谢地,人们专会记住这些话。”
斯嘉丽气得提高嗓门:“依我看,你一定跟她说我就是个南方佬吧!”
“爸爸!”那细小的声音此刻已经有了怒气。瑞德哈哈笑着,穿过走廊朝女儿走去。
那年十月,布洛克州长卸任,逃出佐治亚。他在任期间,滥用公款和贪污浪费等行为之严重,终于让其彻底垮台。民怨沸腾、群情激奋,就连共和党内部也发生分裂。如今,民主党在议会里占据多数席位,便意味着他迟早得下台。布洛克知道自己要接受调查,也担心被弹劾,不敢再等,赶紧仓皇潜逃。并预先安排妥当,要等他安全抵达北方后,再宣布他辞职的消息。
他逃走一周后,消息正式宣布,亚特兰大一片欢腾。人们纷纷涌上街头,男人们哈哈大笑着互相握手道贺,女人们哭着亲吻彼此。人人都在家中举办宴会,小男孩欢天喜地地点燃篝火,害得消防队员到处灭火,忙得不可开交。
眼看着就要脱离困境啦!重建时期就快结束了!当然,代理州长仍是共和党人,但十二月的大选即将到来,结果如何人人心知肚明。等选举开始,不管共和党人如何疯狂挣扎,佐治亚都会选出一位民主党州长。
全城又是一片欢天喜地、激动人心的场面,但此刻的喜悦跟布洛克逃走后,席卷全城的那种喜悦不同。这是一种更清醒的喜悦,是发自内心的快活和源于灵魂深处的感恩。教堂里挤满了人,牧师虔诚地感谢上帝,感谢他终于解救了佐治亚州。得意扬扬、兴高采烈的人们也无比骄傲,骄傲佐治亚终于重新回到佐治亚人手中。不管华盛顿如何施政,无论军队、拎毯制手提包的投机家、支持联邦重建计划的南方佬和本土共和党人如何阻挠,佐治亚依然回到了自己人民手中。
国会曾七次通过反对佐治亚州的严厉法案,要将该州一直划为被占领区。军队曾三度置民法于不顾。黑人通过议会胡作非为,贪婪的外来者胡乱管理州务,不少人挪用公款发家致富。佐治亚曾被钉得不能动弹,只能无助地受尽折磨和虐待。但现在,一切都结束了。佐治亚人通过自己的努力,重新赢回了佐治亚州。
并非人人都对共和党的突然倒台欢欣鼓舞。支持联邦重建计划的南方佬、拎毯制手提包的投机家和共和党人一片惊惶。格勒特家和亨登家显然在布洛克辞职的消息公之于众前便得到风声,突然出城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其他没走的投机家和南方佬犹犹豫豫、惊恐万分,常聚在一起互相安慰,担心州议会的调查会不会曝光什么与其隐私有关的事。如今,他们再也没法傲慢无礼,个个目瞪口呆、惊恐困惑。那些来拜访斯嘉丽的太太一遍又一遍地唠叨:“但谁想得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呀,我们还以为州长一手遮天,肯定不会走。我们还以为——”
尽管瑞德早有预警,局势突变还是让斯嘉丽困惑不已。她倒不是遗憾布洛克跑了,民主党重新掌权。虽然说出来或许没人信,但北佬的统治终于被推翻,她其实非常高兴。她在重建初期的艰苦拼搏、担心自己的钱财和产业会被士兵和投机家没收的恐惧,她都记忆犹新。她记得自己无依无靠之时,心中所有的恐慌和无助;她也记得自己有多痛恨北佬,恨他们将这种侮辱人的制度强加于南方人头上。她一直痛恨北佬。但为了充分利用机会,得到足够的安全感,她跟征服者们打得火热。无论多不喜欢他们,她还是让那些人簇拥在自己周围,不仅跟老朋友们断了来往,还改变了旧有的生活方式。如今,征服者们的统治已经结束。她曾把赌注押在布洛克政权的长治久安上,结果输了个精光。
十几年来,一八七一年的这个圣诞节是本州人民最快乐的一个圣诞节。斯嘉丽环顾四周,满心焦虑不安。她眼睁睁地看着瑞德这个曾经在亚特兰大最遭人厌恨的家伙,如今却成为最受欢迎的人。因为他谦卑地摒弃了共和党那套异端邪说,不遗余力地贡献时间、金钱和精力,帮助佐治亚绝地反击。他骑马上街,让一身蓝衣的邦妮坐在自己前面,一路微笑着向他人举帽致意时,人们也都回以微笑,热情地跟他说话,并爱怜地看向那小姑娘。而她,斯嘉丽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