邦妮刚过周岁的一天下午,天下起了雨。韦德闷闷不乐地在客厅转来转去,时不时就跑到窗前,把鼻子贴在外面滴着水的窗玻璃上。他瘦小又难看,实在不像八岁的孩子。他沉默寡言,性格腼腆,旁人若不跟他说话,他绝不先开口。此时他觉得很无聊,显然不知该玩什么才好。埃拉在屋角玩洋娃娃。斯嘉丽坐在桌前,对着一长串数字,嘟嘟囔囔地算总账。瑞德躺在地板上,拎着表链晃动怀表,引邦妮来抓,却又刚好让她抓不到。
韦德捡起几本书,又砰地全给掉在地上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斯嘉丽恼怒地转头看他。
“天哪,韦德!出去玩!”
“出不去,在下雨呢。”
“是吗?我没注意。呃,那就找点事做,别晃来晃去的,惹我心烦。叫波尔克准备好马车,送你去找小博玩。”
“他不在家,”韦德叹了口气,“他去参加拉乌尔·皮卡德的生日宴会了。”
拉乌尔是梅贝尔和勒内·皮卡德的小儿子。斯嘉丽觉得那就是个讨厌的小顽童,简直像只猴子。
“那你想找谁就去找谁。让波尔克带你去。”
“没人在家,”韦德答道,“都去参加宴会了。”
那句“都去了——除了我”虽没说出口,意思却再明白不过。但斯嘉丽一心扑在账簿上,压根没注意。
瑞德坐起身,说:“儿子,你怎么没去?”
韦德凑到他身边,来回划拉着一只脚,一脸不高兴。
“先生,我没接到邀请。”
瑞德把表塞到邦妮那专毁东西的手里,轻巧地站了起来。
“斯嘉丽,别管你那些该死的数字了。韦德为何没接到邀请?”
“天哪,瑞德!现在别打扰我。阿希礼把这些账弄得一团糟——噢,那个宴会啊?韦德没接到邀请有什么奇怪的。就算他接到了,我也不会让他去。别忘了,拉乌尔是梅里韦瑟太太的外孙。只有等梅里韦瑟太太将自由黑鬼请进她家客厅了,才会放我们家的人进去。”
瑞德若有所思地观察着韦德的脸,瞧见男孩一脸畏缩。
“过来,儿子,”他把男孩拉到身边,“你想去参加那场宴会吗?”
“不想,先生。”韦德说得无畏,却垂着眼。
“嗯,告诉我,韦德,你去过小乔·怀廷、弗兰克·邦内尔或——其他任何小朋友的生日宴会吗?”
“没有,先生。很多宴会我都没接到邀请。”
“韦德,你撒谎!”斯嘉丽转头嚷道,“上周你才去过三场小孩的宴会——巴特家、格勒特家和亨登家。”
“你可真是把套上马具的骡子也拉来凑数。”瑞德拖长调子柔声道,“你在那些宴会上玩得开心吗?说!”
“不开心,先生。”
“为什么不开心?”
“我——我也不知道,先生。嬷嬷——嬷嬷说,他们都是白垃圾。”
“我现在就去剥了嬷嬷的皮!”斯嘉丽嚷道,一下子跳了起来,“至于你,韦德,竟敢这么说妈妈的朋友——”
“孩子没说错,嬷嬷也没错。”瑞德道,“不过,当然,就算在路上碰到真理,你也认不出来……别担心,儿子。你不想去的宴会,今后都可以不去了。拿着,”他从口袋里扯出一张钞票,“叫波尔克套好车,带你进城。你自己去买点糖果吧——买很多很多,足够吃到你肚子疼那么多。”
韦德喜笑颜开地把钞票揣进兜里,紧张地看向妈妈,想征求她的同意。斯嘉丽却皱眉瞪着瑞德。瑞德从地板上抱起邦妮,搂在怀里哄,让她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脸。斯嘉丽看不到他的脸,但他眼里却有种近乎恐惧的神色——既恐惧,又自责。
韦德被继父的慷慨鼓舞,害羞地朝他走来。
“瑞德叔叔,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
“当然,”瑞德把邦妮的脑袋又揽近了些,神情有些紧张,“韦德,你想问什么?”
“瑞德叔叔,你——你打过仗吗?”
瑞德顿时警觉起来,目光锐利,但声音依旧随和。
“儿子,干吗问这个?”
“呃,乔·怀廷说你没打过仗,弗兰克·邦内尔也这么说。”
“啊,”瑞德道,“那你怎么说的?”
韦德一脸不高兴。
“我——我说——我不知道。”然后,他又急忙补充道,“但我不在乎,我揍了他们。瑞德叔叔,你打过仗没有?”
“打过。”瑞德突然激动起来,“我打过仗,在军队待了八个月。我从洛夫乔伊一路打到田纳西州的富兰克林。约翰斯顿将军投降时,我就在他军中。”
韦德骄傲地直扭身子,斯嘉丽则哈哈大笑。
“我还以为你为自己这段参战经历感到羞耻呢,”斯嘉丽道,“你不是不让我说出去吗?”
“嘘。”瑞德利落地阻止道,“韦德,这下你满意了吗?”
“噢,当然,先生!我知道你也打过仗,也知道你不像他们说的那般胆小。但是——你为何没跟其他小男孩的爸爸待在一起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