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(1 / 2)

“唉,威尔干吗要这么做呀?”走到人群听不见的地方,斯嘉丽激动地嚷道,“他简直在说:‘快看看她!她就要生啦!’”

“怎么,你要生了呀,难道不是吗?”塔尔顿太太道,“威尔做得对。在大太阳下站着的确太蠢,你很可能晕倒或流产。”

“威尔才不是担心她要流产。”方丹奶奶吃力地穿过前院朝台阶走去,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。她脸上现出一抹严厉而了然的微笑。“威尔很聪明。比阿特丽斯,他不希望我俩再待在墓地,生怕我们说出些什么。他知道,这是打发我们的唯一办法……不仅如此,他还不想让斯嘉丽听见土块落到灵柩上的声音。他做得对。斯嘉丽,记住,只要没亲耳听到那声音,哪怕逝者已逝,你也不会觉得他们真的死了。但你一旦听到……啊,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终结之声……孩子,扶我上台阶。搀我一把,比阿特丽斯。斯嘉丽不需要你扶,也不需要拐杖。但威尔说得没错,我精神的确不大好了……威尔知道你是你爸的掌上明珠,事情已经这样,他不想让你更难过。他觉得,你那两个妹妹估计会比你好受些。苏埃伦有羞耻心撑着,卡伦有上帝。但你没有任何支撑,对吧,孩子?”

“嗯。”斯嘉丽应道,扶老太太上台阶。老太太尖细苍老的声音竟一语中的,让她有些吃惊,“我没有任何支撑——除了妈妈。”

“但你失去她后,却发现靠自己也能独活,不是吗?啊,有些人就不行,比如你爸。威尔说得没错。你也别伤心了。没了埃伦,你爸也活不下去。他现在反倒更快活。正如跟老医生团聚时,我也会更快活一样。”

方丹奶奶这话没有任何寻求同情的意思,于是两人也并未表露什么。她说得轻松又自然,仿佛丈夫还活着,就在琼斯伯勒。只要坐上小马车,要不了多久便能回来跟她团聚。方丹奶奶已经太老,见过太多东西,早就不怕死了。

“可——你不是靠自己也能独活吗?”斯嘉丽说。

老太太鸟一般的眼睛快活地瞥了她一眼。

“没错,但有时候,这么活着真不舒服。”

“听着,奶奶!”塔尔顿太太插嘴道,“你可不该对斯嘉丽说这种话,她已经够难过啦。大老远赶回来,穿了条这么紧的裙子,心里难过、天气炎热,这些足以让她流产,你还在这儿说什么哀伤、悲痛的事呀。”

“天哪!”斯嘉丽气愤地嚷道,“我没难过!而且,我才不是弱不禁风,这样就会流产的笨蛋!”

“那可说不准,”塔尔顿太太一副事事通晓的模样,“看到一头公牛刺伤了我家的一个黑奴,我头胎就流产了。你还记得我那匹红牝马吧,就是叫内莉的那匹?你肯定找不到比它更健壮的牝马,但它很紧张,非常敏感。我要不守着它,它就——”

“比阿特丽斯,闭嘴,”方丹奶奶说,“我敢打赌,斯嘉丽才不会流产。我们就坐在门厅吧,这儿有穿堂风,凉快。比阿特丽斯,你去厨房瞧瞧,要是有酪乳的话,就给我俩端一杯过来。或者去配餐室看看有没有酒。我现在能喝一杯。我们就坐在这儿等大家回来,跟他们告别后再走。”

“斯嘉丽应该卧床。”塔尔顿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那副内行模样仿佛能把她的预产期算得分毫不差。

“去吧。”方丹奶奶用拐杖戳了塔尔顿太太一下,后者随手把帽子放在餐具柜上,双手扒拉了一下潮湿的红发,朝厨房走去。

斯嘉丽仰靠在椅子上,解开巴斯克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。门厅天花板很高,凉爽幽暗,阵阵穿堂风从屋后吹来。晒了那么久太阳,这会儿更觉凉爽。斯嘉丽的目光穿过门厅,望向客厅。杰拉尔德之前就躺在客厅。她努力不去想爸爸,抬眼看向壁炉上方罗比亚尔外婆的画像。画像虽被刺刀划伤,画中人仍鬓发高耸、酥胸半露、神情淡漠高傲,也一如既往地让她精神大振。

“真不知道哪件事让比阿特丽斯·塔尔顿更难受,失去儿子,还是失去马。”方丹奶奶说,“要知道,她从不怎么关心吉姆或几个女儿。她就是威尔说的那种人——主发条断了。有时我都琢磨,她会不会像你爸一样变糊涂。除非马或人当着她的面产下后代,否则她永远不会开心。可她那几个女儿都没嫁人,也不太像能在县里找到丈夫的样子,所以她没有操心之事了。若非她本质上是个淑女,她早就是个十足的俗人……威尔说要娶苏埃伦,是真的吗?”

“嗯。”斯嘉丽直视着方丹奶奶的眼睛说。天哪,她还记得从前一见这老太太,自己就吓得要死!嗯,她如今成长了。老太太如果要管塔拉的闲事,她就叫她见鬼去。

“他完全可以娶个更好的。”方丹奶奶直言不讳地说。

“是吗?”斯嘉丽桀骜不驯地应道。

“小姐,收起你那副高傲的神情。”老太太语气尖刻,“我不会说你那宝贝妹妹的坏话。若真要说,刚才在墓地就开口了。我的意思是,附近男人供不应求,大部分姑娘都能随威尔挑。比如比阿特丽斯家那四只小野猫、芒罗家的姑娘,还有麦克雷家的……”

“他要娶苏,就这样。”

“能嫁给他,她可真幸运。”

“塔拉有他,也很幸运。”

“你爱这地方,不是吗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正因为你如此爱这里,所以只要能有个男人料理塔拉,你压根不在意妹妹低嫁?”

“低嫁?”这想法让斯嘉丽吃了一惊,“低嫁?如今还有什么阶级之分。姑娘只要能找到个能照料自己的丈夫,不就行了?”

“这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,”老太太说,“有些人认为你说的是常识,其他人则觉得你降低了本该寸步不让的标准。威尔当然不是上等人,但你家的人是。”

她锐利的老眼瞥向罗比亚尔外婆的肖像画。

斯嘉丽想起瘦长难看的威尔,他平平无奇、性情温和,嘴里永远嚼着稻草秆,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活力,跟大多数赶马车的穷苦白人一个样。他没有富裕、显赫、高贵的祖先。他家族第一批踏上佐治亚土地的先辈,甚至可能欠了奥格尔索普的钱,要不就是个无工资的奴仆。威尔没上过大学,这辈子只在某个边远蛮荒林区的学校念过四年书。他诚实可靠、吃苦耐劳,但的确并非上等人。按罗比亚尔家的标准,苏埃伦配他确实是低嫁。

“这么说,你同意威尔成为你们家的人?”

“嗯。”斯嘉丽凶巴巴地应道,随时准备把老太太的谴责顶回去。

“那你可以亲我一下了。”老太太带着无比赞同的微笑,出人意料地说,“斯嘉丽,我从没像此刻这般喜欢你。你向来跟山核桃一样硬,从小就固执。我不喜欢性格太硬的女人——我自己除外。但我的确喜欢你的处事方式。遇到无可奈何,甚至不合心意的事,你从不大惊小怪。你就像个好猎手,把防御工作做得干净利落。”

老太太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凑了上来,斯嘉丽犹疑不定地乖乖亲了一下。又听到赞美之词当然令人开心,哪怕她压根没听懂对方在夸什么。

“你让苏嫁给一个穷白佬,附近很多人都会议论的。虽说大家都喜欢威尔,但他还是穷白佬。他们可以在夸赞他是个好人的同时,感叹奥哈拉家的小姐下嫁真可怕。不过,你不必为那些话心烦。”

“我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。”

“这事我倒是有所耳闻。”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尖刻之意,“嗯,别管他人说什么。这很可能是门非常美满的婚姻。当然,威尔还是会一副穷白佬模样,婚姻无法让他在文法上有何进步。哪怕他赚到一大笔钱,也不可能像你爸一样,为塔拉增添一丝光彩。穷白佬哪儿有光彩。但威尔骨子里是绅士,本性正直。只有天生的绅士,才能像他刚才在墓地里那样,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的缺点。全世界都无法打败我们,但我们若太渴求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,老惦记着不放,就可能不攻自破。没错,对苏埃伦和塔拉来说,选择威尔都很不错。”

“这么说,你赞成我让他娶她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