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噢,不在乎!管他们说什么!”她喃喃道,一股甜美的狂热感席卷全身。她头一甩,冲出货摊,一边脚跟如响板般敲击着地面,一边唰地把黑绸扇完全展开。一瞬间,她看到玫兰妮不可置信的脸,也看到那些年长女伴的神情,还有气鼓鼓的姑娘们和热烈赞同的士兵们。
然后,她就到了舞池里。瑞德·巴特勒穿过人群,朝她走来。脸上那嘲讽的微笑真是讨厌,可她不在乎——哪怕来的是亚伯拉罕·林肯本人,她也不在乎。她又要跳舞了。她又要带头跳弗吉尼亚里尔舞了。她冲他微微行了个屈膝礼,粲然一笑。他一只手按在胸口的褶边上,也鞠了一躬。惊骇不已的利瓦伊连忙圆场,大声喊道:“快找好舞伴,开始跳弗吉尼亚里尔舞吧!”
乐队立刻奏响最精彩的弗吉尼亚里尔舞舞曲——《迪克西》。
“巴特勒船长,你竟敢让我如此惹人注目!”
“可是,亲爱的汉密尔顿太太,你就想惹人注目,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!”
“你怎么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喊我的名字?”
“你可以拒绝。”
“可是——我应该为了那个伟大目标——我——你出那么多钱,我还怎能考虑自己。别笑啦,人人都在看我们呢。”
“让他们看吧。别跟我瞎扯什么伟大目标。你想跳舞,我就给你这个机会。这段进行曲,是这首舞曲的最后一段花步了吧?”
“是啊——说真的,我得停下来,去坐着了。”
“为什么?我踩你的脚了吗?”
“没有——但他们会议论我的。”
“你真的在意——打心眼里在意?”
“呃——”
“你又没犯罪,对吧?干吗不跟我跳华尔兹?”
“但妈妈要是知道……”
“还被妈妈拴在围裙带上呢?”
“噢,就属你嘴最毒。美德从你口中说出来,都变成了愚蠢至极的事。”
“但美德本就愚蠢。你怕别人说闲话?”
“不——但是——唉,我们还是别谈这个了吧。谢天谢地,华尔兹开始了。弗吉尼亚里尔舞总是让我上气不接下气。”
“别回避我的问题。其他女人说了什么,你真的在意吗?”
“噢,你若非要逼我说——不!但姑娘家应该在意的。只是今晚,我不管了。”
“太棒了!你总算开始独立思考,而非让别人为你思考。智慧由此开始。”
“噢,但是——”
“等你引起的闲话跟我一样多,你就会明白这些根本没关系。想想看,查尔斯顿没一家人会欢迎我。哪怕我为那个正义又神圣的目标做出贡献,他们也不肯解除禁令。”
“真可怕!”
“噢,一点也不可怕。等你失去名声,才会知道这是多大的负担,也才会明白何谓真正的自由。”
“你说话真难听!”
“难听却真实。只要始终有足够的勇气或金钱,就不需要名声。”
“钱买不到一切。”
“这话是别人跟你说的吧,你自己可想不出这种陈词滥调。钱买不到什么?”
“噢,呃,我不知道。总归买不到幸福或爱情吧。”
“通常来说,买得到。就算买不到这些,也能买到最好的替代品。”
“巴特勒船长,你有那么多钱吗?”
“汉密尔顿太太,这个问题可真没教养,让我很吃惊哪。不过,的确如此。作为一个从小就被剥夺继承权的人,我混得相当好。而且,我肯定能在封锁线上捞到一百万。”
“噢,不可能!”
“噢,当然会!大多数人都没意识到,破坏文明和建设文明一样,都能赚大钱。”
“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你的家庭、我的家庭,以及今晚在场的每个人,都是在把荒野改造成文明世界的过程中赚的钱。这便是帝国建设。然而,帝国毁灭期间,赚得更多。”
“你说的帝国是什么啊?”
“帝国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啊。就是南方——邦联——棉花王国。它正在我们脚下崩塌,只是大多数傻瓜看不见,无法趁机占便宜。我正在靠这场毁灭赚大钱呢。”
“所以,你真觉得我们会战败?”
“是啊,干吗当鸵鸟?”
“噢,天哪,聊这种事真烦人。巴特勒船长,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?”
“我要是说‘你的眼睛就像对金鱼缸,里面盛满最清澈的绿水。等鱼儿像现在这样浮上水面,你就变得无比迷人’这样的话,你听了高兴吗?”
“噢,我不爱听……那音乐真美妙,不是吗?噢,我可以跳一辈子华尔兹!真没想到,我竟如此想念它!”
“我还从没搂过比你更漂亮的舞伴呢。”
“巴特勒船长,别把我搂这么紧。每个人都看着呢。”
“要是没人看,你会在意吗?”
“巴特勒船长,你忘乎所以了吧?”
“一刻也没有。搂着你,我怎么会?这是什么曲子?新的吧?”
“嗯,真好听,不是吗?是我们从北佬那儿学来的。”
“曲名叫什么?”
“《这残酷的战争结束时》。”
“歌词是什么样的?唱给我听听。”
亲爱的,你还记得
我们最后的那次相会吗?
你跪在我脚边,
说你深爱着我。
噢,一身灰军装的你,
多么骄傲地站在我面前。
你向我和祖国发誓,
永不堕落。
我悲伤、孤寂,
叹息、落泪,
都是白费!
这残酷的战争结束时
但愿我们还能相会!
“原歌词当然是‘蓝军装’,但我们改成了‘灰军装’……噢,巴特勒船长,你的华尔兹跳得真好。要知道,大多数身材高大的男人都跳不好。想想看,估计很多年后,我才能再跳舞吧。”
“几分钟后就行。下一支弗吉尼亚里尔舞,我还邀请你——下一支,再下一支,都邀请你。”
“噢,不,我不能再跳了!你不准再邀请我!我的名声都要毁完了。”
“反正已经所剩无几,何妨再跳一支?等我跳完五六支,说不定会给其他小子一个机会。但最后一支舞,你必须跟我跳。”
“噢,好吧。我知道我疯了,但管他的。不管谁说什么,我都不在乎。我烦死整日坐在家里。我要跳舞,一直跳舞——”
“而且再也不穿黑衣服了?我讨厌丧服。”
“噢,我不能脱掉丧服。巴特勒船长,不准把我搂这么紧。你要再这样,我可要发火了。”
“你发火时美极了。我就要再紧紧搂一下你——喏——瞧瞧你会不会真发火。那天在十二橡树园,你发火摔东西的样子,不知道有多迷人呢。”
“噢,求求你——就不能忘掉那事吗?”
“不行,那可是我最珍视的回忆之一。一位娇生惯养的南方美人,大发她的爱尔兰脾气。要知道,你的确很有爱尔兰人的气质。”
“噢,天哪,音乐结束了。佩蒂帕特姑妈从里屋出来啦。我就知道,一定是梅里韦瑟太太报的信。噢,看在上帝的分上,我们去那边,看看窗子外面吧。我可不想这会儿就被她抓住。她眼睛都瞪得跟茶碟一样大啦。”
(1)一种薄纱织物,原作包干酪、黄油等之用,现也用以制作衣服、窗帘等。
(2)“殉夫自焚(suttee)”为印度旧时寡妇与丈夫尸体俱焚的习俗,此处原文跟“沙发(settee)”发音类似,因此斯嘉丽误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