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奥哈拉先生,不管你怎么说,”塔尔顿太太强调道,“表亲通婚完全是错的。阿希礼娶汉密尔顿家的姑娘已经够糟,可霍尼还要嫁给那个面色苍白的查尔斯·汉密尔顿……”
“霍尼要是不嫁给查尔斯,就永远也嫁不出去啦。”兰达仗着自己受欢迎,毫不留情地说,“除了他,她从未有过别的追求者。虽说两人订了婚,但查尔斯什么时候跟她亲热过?斯嘉丽,你还记得去年圣诞节,查尔斯是怎么追着你跑的吧……”
“小姐,嘴别太毒。”她母亲说,“表亲不应该通婚,哪怕是远房表亲,会影响血统的。这跟马还不一样。你可以让一匹牝马与它的兄弟配种,也可以让一匹种马跟它的女儿配种,只要熟悉血统,这么做都能产下好马驹。但换成人就不行了,虽有好血统,却无好精力,你……”
“哎呀,太太,这点我可要跟你唱反调!你能举出比威尔克斯家更好的人吗?打布赖恩·博鲁小时候起,他们家就一直表亲通婚。”
“是时候停止这么干啦,因为弊端已经开始显现。呃,阿希礼那么帅,倒还看不出什么,可他——瞧瞧威尔克斯家那两个面色苍白、无精打采的姑娘,可怜哪!当然,她们都是好姑娘,就是太苍白了。瞧瞧小玫兰妮小姐,骨瘦如柴,娇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,一点精神都没有,还毫无主见,只会说‘不,夫人!’‘好的,夫人’。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?那个家族需要新鲜血液,像我这些红发女儿或你家斯嘉丽那样充满活力的优良血液。哎,别误会。威尔克斯家照他们那种方式处事,也都是好人。你知道的,我还是挺喜欢他们的。但老实说,他们也生得太多,太近亲通婚了吧?他们在干燥、结实的路上或许还走得了,但记住我的话,我才不信威尔克斯家的人到了泥地还跑得动。我相信,他们的精力已经耗尽,恐怕应付不了紧急情况。只能生活在晴天的家族呀!我宁愿要一匹无论什么天气都能跑的大马!而且,内部通婚让他们跟这一带的人都不同,成天只会弹钢琴或一头钻进书里。我完全相信,阿希礼宁愿看书,都不愿打猎!没错,奥哈拉先生,我真的相信这点。瞧瞧那家人的身板儿。太瘦了!他们需要的是强有力的‘牝马’和‘种马’……”
“啊……呃……嗯。”杰拉尔德突然内疚地意识到:他虽然觉得这番对话很有意思,十分对胃口,但对埃伦来说就大不一样了。事实上,埃伦若知道自己的女儿们听了如此露骨的话,肯定再也无法安生。但塔尔顿太太仍跟往常一样,只要聊起传宗接代之类自己最喜欢的话题,对象是马也好,是人也罢,就再难听进其他任何意见。
“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因为我就有几个表兄妹也是这么结亲的。我向你保证,他们的孩子全都像牛蛙似的鼓着一双眼睛,可怜哪。家里希望我也嫁给一位远方表兄时,我像马驹似的拼命反抗,说:‘不行,妈妈。我不嫁。我的孩子都会得飞节内肿和肺气肿(3)的。’听到我说什么飞节内肿,妈妈都晕过去了。但我还是寸步不让,奶奶也支持我。你瞧,奶奶其实也懂不少养马的知识,她说我没错。而且,她还帮我跟塔尔顿先生私奔。瞧瞧我的孩子们!高大健康,没一个病秧子或小矮子,尽管博伊德只有五英尺十英寸。但威尔克斯家的……”
“太太,你不想换个话题吗?”杰拉尔德连忙打断她,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卡伦的一脸困惑和苏埃伦那副无比好奇的模样,生怕她们会向埃伦提出一些尴尬的问题,暴露他这个监护人有多不合格。他也高兴地注意到,好在斯嘉丽那丫头似乎在想什么别的事,倒显得十分淑女。
赫蒂·塔尔顿替他解了围。
“天哪,妈,赶紧走吧!”她不耐烦地嚷道,“晒死人了,我都能听见脖子上在冒雀斑啦!”
“再等一下,太太,”杰拉尔德说,“把马卖给骑兵连的事,你决定好了吗?现在,仗随时都可能打起来,弟兄们都想快点把这事定下来。这是克莱顿县的骑兵连,所以我们想配克莱顿县的马。可是你,你真固执呀,到现在都不肯把好马卖给我们。”
“仗说不定也打不起来。”塔尔顿太太敷衍道,心里已经完全抛开威尔克斯家古怪的通婚习惯了。
“怎么,太太,你不能……”
“妈,”赫蒂又插嘴道,“你和奥哈拉先生就不能去十二橡树园再聊马吗?”
“说得对,赫蒂小姐,”杰拉尔德道,“我只耽搁你们一分钟。我们马上就去十二橡树园。那儿的每个男人,无论老少,都想听马的事呢。啊,但看到你母亲这样漂亮的太太,谈到马却如此小气,我可真伤心!哎,塔尔顿太太,你的爱国心哪儿去了?难道对你来说,南部邦联毫无意义吗?”
“妈,”小贝齐嚷道,“兰达坐到我裙子上,把我的裙子都弄皱啦!”
“哎呀,贝齐,把兰达推开不就成了……好了,听我说,杰拉尔德·奥哈拉,”塔尔顿太太目光灼灼地反驳道,“别拿南部邦联来压我!我觉得,邦联对你我来说同样重要。我有四个儿子在军队,你却一个都没有。儿子们能照顾自己,可马不行。如果把马给认识的人骑,比如,骑惯了良种马的绅士们,哪怕白送我也乐意。不,我片刻都不会犹豫。但要是把我那些漂亮宝贝给只会骑骡子的粗汉和赶马车的人摆布,绝对不行,先生!一想到它们浑身鞍伤,无法得到细心照料,我就要做噩梦。你认为我会舍得让愚蠢的笨蛋骑我那些娇嫩的宝贝,任他们把马口勒出条条痕迹,把马抽得无精打采、垂头丧气?光想想,我都浑身起鸡皮疙瘩!不行,奥哈拉先生,你要我的马虽是一片好意,但你最好还是去亚特兰大买些羸弱老马,给你那些庄稼汉骑吧。反正他们也分不出好坏。”
“妈,我们还不能走吗?”卡米拉也不耐烦地催促起来,“你明明非常清楚,到头来还是得把你那些宝贝给他们。只要爸和几个兄弟说一通邦联需要之类的话,你就会哭着任它们被牵走。”
塔尔顿太太咧嘴一笑,抖了抖缰绳。
“我才不会。”她挥鞭轻抽了一下马,马车便飞快地出发了。
“是个好女人。”杰拉尔德说着,戴上帽子,又回到自家马车旁,“走吧,托比。我们会把她磨得精疲力竭,交出那些马的。当然,她说得对。完全没错。不绅士的人不配骑马,就该去当步兵。但可惜的是,本县的庄园主子弟哪儿够整编成一个骑兵连,你说是不是,丫头?”
“爸,请你要么骑在我们后面,要么骑在前面。你扬起那么多尘土,呛死啦。”斯嘉丽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谈话,谈得她都分了心。她急于整理好思绪,想在抵达十二橡树园之前拿出最动人的样子。杰拉尔德顺从地踢了下马刺,在一片红色尘土中,追着塔尔顿家的马车而去,好继续大谈马经。
如无特殊说明,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。
(1)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传令官,其声音极洪亮,可抵50人。
(2)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物,在英语中喻指“杰出的骑手”。
(3)“飞节内肿”和“肺气肿”都是马会得的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