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年谱及其作法(2 / 2)

《王阳明年谱》关于这点,比较的令人满意。因为他虽在文集中而已预备独立。有关功业的奏疏,发挥学术的信札,很扼要的采入各年。独立的年谱很可拿此谱做记载文章的标准。

王懋竑的《朱子年谱》不录正式的著作,而录了许多奏疏序跋书札。政治非朱子所长,政治的文章却太多;学术是朱子所重,学术的文章却太少。在王懋竑的意思,以为把学术的文章放在年谱后的《论学切要语》中便已够了,不必多录。《论学切要语》的编法,固然不错,但没有注清楚做文的年分,使得读者不知孰先孰后,看不出思想迁流的状态,不如把论学的文章放入年谱还更好。《性理大全》、《朱子全集》都依文章的性质分类,没有先后的次序。王阳明编《朱子晚年定论》,说朱子晚年的见解和陆子一致,已开出以年分的先后看思想的迁流一条大路来。虽然王阳明所认为朱子晚年的作品,也有些不是晚年的,但大致尚不差。王懋竑攻击王阳明的不是,却不曾拿出健全的反证来。《朱子年谱》载的文章虽不少,但还不能详尽,总算一件缺憾。

记载文章的体例,《顾亭林年谱》最好。整篇的文章并没有采录多少,却在每年叙事既完之后,附载那年所做诗文的篇目。文集没有,别处已见的遗篇逸文,知道是哪一年的,也记录出来。文体既很简洁,又使读者得依目录而知文章的先后,看文集时,有莫大的方便。这种方法,很可仿用。篇目太多,不能分列,各年之下,可另作一表,附在年谱后。

文学家的方面不止一种,作品也不一律,替文学家作年谱的人不应偏取一方面的作品。像《苏东坡年谱》只载诗文的篇目,没有一语提到词,便是不对。作者以为词是小道,不应入年谱。其实苏东坡的作品,词占第一位,诗文还比不上。即使说词不如诗文,也应该平等的记载篇目,或摘录佳篇。现行的苏东坡年谱不记及词,实在是一大缺点。

曾国藩是事业家,但他的文章也很好。即使他没有事业,单有文章,也可以入文苑传。我们很希望他的年谱,记载他的文章诗句,或诗文的篇目。现行的《曾文正公年谱》,我嫌他载官样的文章太多,载信札和别的文章太少。好文章尽多著,如《李恕谷墓志铭》、《昭忠词记》等,应该多录,却未注意。

纯文学家的年谱只能录作品的目录,不能详录作品,最多也只能摘最好的作品记载一二。若录多了就变成集子,不是年谱的体裁了。《玉谿生年谱笺注》录了许多诗篇,作者以为那些诗都和谱主的生活有关,不能不录全文。结果,名为年谱,实际成了编年体的诗注。就算作得很好,也只是年谱的别裁,不是年谱的正格。有志作年谱的人们,还是审慎点好。

(四)关于考证

当然有许多年谱不必要考证,或是子孙替父祖作,或是门生替师长作,亲见亲闻的事原无多大的疑误。

如王阳明、颜习斋、李恕谷等年谱都属此类。不过常常有作者和谱主相差的时代太久,不能不费考证的工夫的;又有因前人作的年谱错了而改作的,也不能不有考证的明文。

考证的工夫本来是任何年谱所不免的,但有的可以不必写出考证的明文,只写出考证的结果便已足。

若为使人明白所以然起见,却很有写出考证的明文的必要。所以明文应该摆在什么地方,很值得我们考虑。

据王懋竑《朱子年谱》的办法,在年谱之外另作一部《考异》,说明白某事为什么摆在某年,两种传说,那种是真。年谱的正文,并不隔杂一句题外的话,看起来倒很方便。还有一种很普通的办法,把考证的话附在正文中,或用夹注,或低二格。另有一种办法,把前人做的年谱原文照抄,遇有错误处则加按语说明,好像札记体一样。张穆对于《元遗山年谱》便是用的第三种。

前面三种办法,各有好处。第一种,因为考证之文太多,令人看去,觉得厌倦,所以另成一书,既可备参考,又可省读年谱者的精神。第二种,可使读者当时即知某事的异说和去取的由来,免得另看《考异》的麻烦。两种都可用。大概考证多的,可另作《考异》,不十分多的,可用夹注,或低格的附文。

但其中也有点例外。有些年谱,根本就靠考证才成立,无论是创作或改作,他的考证虽很繁杂,也不能不分列在年谱各年之下,如作《孟子年谱》,年代便很难确定。如果要定某事在某年,便不能离本文而另作考异,必同时写出考证的明文,说明为什么如此叙述,才不惹人疑惑。而后本文才可成立。

假如孟子先到齐或先到梁的问题没有解决,许多事情便不能安插,全部组织便无从成立。经过了考证,把问题解决了,若不把考证随写在下,便不能得读者的信仰。又如我做陶渊明的年谱,把他的年纪缩短,生年移后,和历来的说法都不同。假使不是考证清楚了,何必要改作?考证清楚了,若不开头说个明白,读者谁不丢开不看?像这类自然不能另作考异,亦不能作夹注,只好低二格附在各年本文之后。至于第三种也有他的好处,因为前人做的不十分错,原无改作的必要,为省麻烦起见,随时发现错误,随时考证一番,加上按语,那便够了。

大概考证的工夫,年代愈古愈重要。替近代人如曾国藩之类做年谱,用不着多少考证,乃至替清初人如顾炎武之类做年谱,亦不要多有考证,但随事说明几句便是。或详或略之间,随作者针对事实之大小而决定,本来不拘一格的。

<!--PAGE 10-->(五)关于批评

本来作历史的正则,无论那一门,都应据事直书,不必多下批评;一定要下批评,已是第二流的角色。

譬如作传,但描写这个人的真相,不下一句断语,而能令读者自然了解这个人地位或价值,那才算是史才。

作传如此,作年谱也如此。真是著述名家,都应守此正则。有时为读者的方便起见,或对于谱主有特利的看法,批评几句也不要紧。但一般人每乱用批评,在年谱家比较的还少。现在拿两部有批评的年谱来讲,一是蔡上翔的《王荆公年谱》,一是胡适之的《章实斋年谱》。

与其用自己的批评,不如用前人的批评。年谱家常常如此,但亦不能严守此例。蔡上翔引人的话很多,用自己的话尤其多。胡适之有好几处对旧说下批评。固然各人有各人的见解,但我总觉得不对,而且不是做年谱的正轨。蔡上翔为的是打官司,替王安石辩护,要驳正旧说的诬蔑,也许可邀我们的原谅。

但批评的字句应该和本文分开,不该插入纪事的中间。蔡胡都没有顾及这点,以文章的结构论,很不纯粹。如果他们把自己的见解,做成叙文,或做附录,专门批评谱主的一切,那么,纵使篇幅多到和年谱相等,也不相妨了。

蔡上翔替王安石辩护的意思固然很好,但是他的作品却不大高明。他把别人骂王安石的文章录上了,随即便大发议论,说别人的不对,这实在不是方法。我以为最好是详尽的叙述新法的内容,某年行某法,某年发生什么影响,某年惹起某人的攻击,便够了。自己对于攻击者的反驳,尽作为附录,不可插入本文。凡是替大学者政治家作年谱,认为有做批评的必要时,都应该遵守这个原则。

(六)关于附录

上面讲的考证和批评,我都主张放在附录里面。其实附录不止这两种,凡是不能放进年谱正文的资料,都可占附录的一部分。

要知道谱主的全体,单从生年叙到死年还不够。他生前的家况,先世的系统,父母兄弟的行事,……

与其旁文斜出,分在各年下,不如在正谱之前,作一个世谱。《王阳明年谱》的《世德纪》便是世谱的一种格式。因为王阳明的父祖都是有名的学者,做官也做到很大,年寿又高,并不是死在王阳明的生前。假使把他们的行事,插入年谱,一定觉得累赘。所以作者抄录别人替他们作的传和墓志铭在一处,作为年谱的附录。虽然《世德纪》里面,载了不少非世德的文章,有点名不副实;但这种不把附录当正文的方法,总是可取。譬如陆象山几兄弟都是大学者,互相师友。假使我们作陆象山的年谱,其关于他的兄弟行事,与其插入正文,不如另做小传放在前面。这种世谱和小传之类我们也可叫做“谱前”。

<!--PAGE 11-->谱主死后,一般的年谱,多半就没有记载了,其实不对。固然有些人死后绝无影响,但无影响的人,我们何必给他作年谱呢?即使说没有影响吧,也总有门生子侄之类后来做了什么事,那也总不能摆在年谱正文中。若谱主是政治家,他的政治影响一定不致跟他的生命而停止。若谱主是大学者,他的学风一定不致跟他的生命而衰歇。还有一种人,生前偏和时势没有关系,死后若干年却发生何等的影响。

所以如果年谱自谱主死后便无什么记载,一定看不出谱主的全体,因而贬损年谱本身的价值。钱德洪等似乎很明白这点,他们的《王阳明年谱》在谱主死后还有二卷之多。阳明学派的盛行,全是阳明弟子的努力。阳明的得谥和从祀孔庙,也靠许多友生的恳求。假使年谱不载阳明死后事,如何见得阳明的伟大?《阳明年谱》能称佳作,这也是一个原因。但他不应仍称死后事为年谱,应该称做“谱后”,作为附录的一种才对。

我们根据这点去看王懋竑的《朱子年谱》,便很不满意,因为他叙到朱子死年,便停止了;我们要想知道朱子学派的发达,学术的影响,是不可能的。同一理由,假使我们作《释伽牟尼年谱》,尤其要很用心的作谱后。凡是佛教各派的分化,传播,变迁,反响,都不妨择要叙入;不必年年有,不必怕篇幅多,甚至记载到最近,也没有什么不可以。

在上面的原则中也似乎有例外譬如《曾文正年谱》没有谱后便没有什么要紧,因为他的事业,生前都做完了,政治上的设施也没有极大的影响。纵使有谱后,也不妨简略些。若作《胡文忠年谱》便不然。

因为他和曾文正联结许多同志,想灭亡太平天国,没有成功就死了。后来那些同志卒能成他之志。同志的成功,也就是他的成功。所以他的年谱谱后至少要记到克复江宁。

我作《朱舜水年谱》,在他死后还记了若干条,那是万不可少的。他是明朝的遗臣,一心想驱逐满清,后半世寄住日本,死在日本。他曾数说过,满人不出关,他的灵柩不愿回中国。他自己制好耐久不朽的灵柩,预备将来可以搬回中国。果然那灵柩的生命比满清还长,至今尚在日本,假使我们要去搬回来,也算偿了他的志愿哩!我看清了这点,所以在年谱后,记了太平天国的起灭,和辛亥革命,宣统帝逊位。因为到了清朝覆灭,朱舜水的志愿才算偿了。假如这年谱在清朝作,是作不完的。假如年谱没有谱后,是不能成佳作的。

此外有一种附录可以称做“杂事”的,是刘伯绳著《刘蕺山年谱》所创造的,后来焦廷琥的《焦理堂年谱》也仿作。刘伯绳因为谱主有许多事迹不能以年分,或不知在那一年,如普通有规则的行事,琐屑而足显真性的言论等,都汇辑做附录。邵廷采批评他,拿本文记大德敦化的事,附录记小德川流的事,真是毫无遗憾。后前的年谱遇着无年可归的事,不是去开不录,便是勉强纳在某年?结果,不是隐没谱主的真相,便是不合年谱的体裁。刘伯绳却能打破这种毛病,注意前人所不注意的地方,创造新法来容纳谱主的杂事,使得读者既明白谱主的大体,又了解谱主的小节。这种体裁,无论何人的年谱都可适用。

<!--PAGE 12-->其次,谱主的文章和嘉言懿行也可作附录。文章言论很简单的,可以分列各年;很繁多的,可以抄辑作附录,大学者的文章言论,常常不是年谱所能尽载的,为求年谱的简明起见,非别作附录不可。所以王懋竑在《朱子年谱》之后附了《朱子论学切要语》,这种方法可以通用。

张穆做《顾亭林年谱》虽然很好,我们却看不出顾亭林和旁人不同之处何在,只因他要读者先看了本集再看年谱,所以没有附录谱主的重要文章和言论。其实读者哪能都看本集,或许时间不够,或许财力不足,若能单看年谱便了解谱主生平,岂不更好?所以为便利读者起见,作年谱必附录谱主的主要文章和言论,尤其是学者的年谱。

批评方面的话,或入本文,或附谱末,均无不可。但为年谱的简明起见,自然以作附录为好。伟大的人物,每惹起后人的批评,或褒或贬,愈伟大的愈多,如王安石、王守仁死了千数百年,至今还有人批评他们的好歹。倘使批评者确有特殊的见解,或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意思,我们非附录他的话不可。

因为若不附录批评,不但不能看出后人对谱主的感想,而且不足以见谱主的伟大。但有一点不可不注意,千万不要偏重一方面的批评,单录褒或单录贬。

以上讲的种种附录,当然不能说详尽。作者若明白年谱可多作附录的原则,尽可创造新的体裁。附录愈多,年谱愈干净。

从前作年谱太呆,单靠本文,想包括一切。前清中叶以后,著述的技术渐渐进步,关于上文讲的六种——记载的时事,时人,文章,和考证,批评,附录——都有新的发明。我们参合前人的发明,再加研究,还可以创造种种的新体例,新方法。

丙 年谱的格式

年谱的格式也得附带的讲一讲。司马迁作《年表》,本来参照《周谱》的旁行斜上。《周谱》今不可见,《史记·年表》是有纵横的格子的,年谱由年表变来;因为有时一年的事太多,一个格子不够用,所以才索性不要格子。替古人作年谱,因为事少的原故,还是用格子好。如孙诒让作《墨子年表》,附在《墨子闲诂》之后;苏舆作《董仲舒年表》,附在《春秋繁露》之前,都带有年谱的性质。

假使要作《孟子年谱》,因为当时有关系的不止一国,势不能不用格子。横格第一层记西历纪元前几年或民国纪元前几年,第二层记孟子几岁,第三层记孟子直接的活动,第四层以下各层分记邹鲁滕梁齐燕各国和孟子有关的时事,使得读者一目了然。

假使《杜甫年谱》,最少也要把时事和他的诗和他的活动分占一格,并起年代共有五格。因为杜甫时事,和曾国藩时事不同。曾国藩的活动和时事并成一片,杜甫的活动,只受时事的影响,所以一个的年谱不应分格,一个的应分格。假使《杜甫年谱》不分格,不但读者看了不清楚,而且体裁上也有喧宾夺主之嫌。

<!--PAGE 13-->假使我们要改张穆的《顾亭林年谱》成年表的格式,也许可以较清楚些。除了年代以外,一格记时事,一格记直接活动,一格记朋友有关的活动,一格记诗文目录。因为这四种在这年谱中刚好是同样的多,并做一起,反为看不清楚。

所以年谱可以分格的人有二种:一种是古代事迹很简单的人,一种是杜甫、顾炎武、朱之瑜一类关心时事的人。前者不必论,因为他本身不能独立成一年谱,只好年表似的附在别书里。后者因为谱主只受了政治的影响,没有创造政治的事实。倘把时事和他的活动混合,一定两败俱伤;倘分开,既可醒读者的眼目,又可表现谱主受了时事的影响;这是讲年谱分格的格式。

第二种格式就是最通行的年谱正格,作文章似的,一年一年作下去。叙事的体例可分二种,一种是最简单的平叙体,一种是稍严格的纲目体。

平叙体以一年为单位,第一行顶格,写某朝某年号某年谱主几岁,第二行以下都低一格,分段写谱主的直接活动,时事,诗文目录。他的好处,在有一事便记一事,没有取大略小的毛病。

纲目体是《王阳明年谱》首创的,第一行和平叙体相同,第二行也低一格,标一个很大的纲,第三行以下低二格,记这个纲所涵的细目。譬如纲记了某月某日宸濠反,目便记宸濠造反的详情;纲记了是年始揭知行合一之教,目便记知行合一的意义。一事完了,又重新作别事的纲,继续记别事的目也分别低一格二格。这种体例有一种困难,到底要多大的事情才可作纲?有纲无目,有目无纲,可以不可以?很要费斟酌。弄的不好,容易专记大事,忽略小事。假使大事小事都有纲有目,又不相称。但我仍主张用这体,使得读者较容易清楚;但作者须用心斟酌。

此外假使有一种人,有作年谱的必要,而年代不能确定,无法作很齐整的年谱,就可以作变体的。如司马迁很值得作年谱,而某年生,有几十岁,绝对的考不出。只有些事迹远可考知是某年作的,某事在先,某事在后,虽然不能完全知道他的生平,记出来也比没有较好。王国维的《太史公系年考略》便是如此。

像司马迁一类的人很多。文学家如辛弃疾、姜夔都没有正确完整的遗事。辛弃疾的史料还可勉强考出。

对於姜夔可没有办法。但是他们的词集中,有不少的零碎事迹,钩稽出来,也略可推定先后。这种人的年谱,虽然作起来无首无尾,也还可借以看他生平的一部分。所以变体的年谱也不可废。

还有一种合谱,前人没有这样作过。合传的范围可以很广,事业时代都可不必相同,所以前人已经作得很多。年谱若合二人的生平在一书内,最少也要二人的时代相同。我们看,从前有许多人同在一个环境,同做一种事业,与其替他们各作一部年谱,不如并成一部,可以省了许多笔墨,和读者的精神。譬如王安石、司马光年纪只差一岁,都是政党的领袖。皇帝同是这一个,百姓同是这一些,敌国同是金夏,官职同是最高。不过政治上的主张不同,所以一进一退,演成新派旧派之争。我们若拿他二人作谱主,尽搜两党的活动事迹,在一部年谱之内,看了何等明了,何等畅快。从前作者不会想到这种体裁,所以蔡上翔只作王荆公年谱,顾栋高只作《司马温公年谱》,我们仍旧只能得片面的知识。

<!--PAGE 14-->凡同在一时代,大家是朋友,讲求学术,见解不同,生出数家派别。如南宋的朱熹、陆九渊、张械、吕祖谦、陈亮等,我们若作一部合谱。一来,可以包括一时的学界情形;二来,公平的叙述,不致有所偏袒;三来,时事时人免得做数次的记载:这是最有趣味,最合方法的事情。

就说不是学术界罢。曾国藩、胡林翼同是从军事上想灭太平天国的人,虽然一个成功,一个早死,也可以替他们合作年谱。因为他们的志愿相同,环境相同,朋友相同,敌人相同,合作一年谱比分作方便多了。

就说不曾共事,不是朋友罢,也未尝不可合作年谱。譬如顾炎武、王夫之、黄宗羲、朱之瑜等或曾见面,或未知名,虽然不是亲密的朋友,虽然不曾协力做一事,但是不愿投降满清的志愿和行事是没有一个不同的。他们的年纪都是不相上下,都因无力恢复明室,想从学术下手,挽救人心。我们若替他们合作年谱,不但可以省了记载时事的笔墨,而且可以表现当时同一的学风,可以格外的了解他们的人格。

上面所举朱、陆、张、吕、陈一例,曾、胡一例,顾、王、黄、朱一例,做起合谱来,最有趣味。他们的事业在历史上都是最有精彩的一页,所以他们的合谱也是最有精彩的年谱。他们的见解相反的足以相成,他们的志愿相同的竟能如愿,他们的足迹不相接的却造出同一的学风。百世之下,读他们的合谱的还可以兴起特别的感想,领受莫大的裨益。这样合谱的功效比单人的年谱还更高些。以上讲年谱的格式完了。

丁 作年谱的益处

研究历史的人在没有作历史之先,想训练自己作史的本领,最好是找一二古人的年谱来作。作年谱的好处最少有三种:

第一,我们心里总有一二古人,值得崇拜或模范的。无论是学者、文人,或政治家,他总有他的成功的原因、经过和结果。我们想从他的遗文或记他的史籍,在凌乱浩瀚中得亲切地了解,系统地认识,是不容易的。倘使下一番工夫替他作年谱,那么,对于他一生的环境、背景、事迹、著作、性情等可以整个的看出,毫无遗憾。

从这上,又可以得深微的感动,不知不觉的发扬志气,向上努力。

第二,作年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,但我们可借来修养做学问的性情,可用来训练作历史的方法。我们才一动笔,便有许多复杂的问题跟着,想去解决,不是骤然可了的;解决不了,便觉干燥无味;稍不耐烦,便丢下不做了。倘使这几层难关都能够打通,则精细、忍耐、灵敏、勇敢,诸美德齐归作者身上;以后做别的学问,也有同样的成功了。谱主的事迹,不是罗列在一处的,我们必须从许多处去找;

<!--PAGE 15-->找来了,不是都可以用的,我们必须选择;择好了,不是都是真实的,我们必须辨别;辨清了,不是都有年代的,我们必须考证;考定了,不是可以随便写上去的,我们必须用简洁的文字按照法则去叙述。至於无年可考的事迹,言论,怎样去安排;帮助正谱的图表,怎样去制造;谱前应从何时说起?

谱后应到何时截止?种种困难,都须想方法解决。倘使不能解决,便做不成年谱;倘使作成了年谱,以后作别的历史,便容易多了。

第三,年谱和传不同:作传不仅须要史学,还要有相当的文章技术;作年谱却有史学便够了。因为年谱分年,上年和下年不必连串;年谱分段,上段和下段不必连串;所以即使作者的文章并不优美,只要通顺,便绰绰有余了。有志史学的人,请来尝试尝试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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