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珍趣篇(1)(2 / 2)

一捧岸沙

爱情的悲伤在歌唱。知识的抑郁在谈话。希望的苦闷在低语。贫困的忧虑在号丧。然而有比爱情更深刻的悲伤,比知识更高尚的抑郁,比希望更强烈的苦闷,比贫困更苦涩的号丧。但是,悲伤、抑郁、苦闷、号丧都是哑巴,不声不响;至于它的眼睛,则灿若群星,闪闪放光。

当你受邻居的坑害而诉苦时,你应该把自己心的一部分送给邻居当礼物。若邻居心胸宽广,会感谢你;若其心胸狭窄,会瞧不起你。

进步不能改善过去的一切,只会向着将要出现的东西前进。

镇静是掩饰傲慢脸面的面纱;诉苦是遮盖灾难面孔的假面具。

野蛮人饿时,从树上摘果子充饥;文明人饿时,从买者那里买来果子下肚,而这位买者从那为买者买到的,那位买者又是从另外一位买者那里买的,另一位买者是从上树摘果子人那里买的。

艺术是由明显的无知走向隐匿的未知的一步路。

有的人鼓动我忠于他们,凭以品尝我的宽厚豪爽滋味。

我无法了解一个人的意图,除非他认定我欠他的债。

大地呼吸,我们生存;大地咽气,我们死亡。

人的眼睛是显微镜,向人展示的世界要比真实世界大。

我在这样的人们之间是无辜的;他们将喋喋不休视为学问,将沉默无语看作无知,把矫揉造作当成艺术。

也许我们认为极难的事情,恰恰是通向它的极易之路。

人们对我说:“你若看见一个熟睡的奴隶,千万不要叫醒他,也许他在梦想自由。”我回答他们:“我若看见一个熟睡的奴隶,我就把他叫醒,和他谈谈自由。

反对是最低等的才智。

美将我们俘获;至于最美,则把我们释放,甚至出自其本意。

热情是火山,其顶峰不会生长犹豫之草。

河水始终流向大海,不管水磨轮子破烂或完整。

文学家用思想情感写作,然后奉献言论;研究者用言论创作,尔后奉献一点点思想感情。

你吃得快,走得快,何不用脚吃饭、用手走路!

你无大喜,也无大悲,仅仅因为世界在你眼里太小。

知识使你的种子发芽,而不把你当作种子抛掉。

我不憎恶他人,除非憎恶能够成为我的自卫武器;但是,假如我不是个弱者,我便不会以此做武器。

假若耶稣的先人知其心事,他们会恭恭敬敬地站在耶稣面前。

爱情是颤抖的幸福。

他们认为我目光犀利,穿肠透骨,因为我隔着筛子网眼看他们。

我并无孤独之感,除非人们赞扬我的种种缺点,批评我的样样优点。

在众人当中,有被杀者,但滴血未淌;在众人当中,有盗窃者,但未偷过任何东西;在众人当中,有欺骗者,但说的全是实话。

需要证明的真理,仅仅是半真理。

你们何不让我远离不会哭的箴言、不会笑的哲学、见童子不点头的傲慢!

宇宙,明智的宇宙,被万物遮掩的宇宙,拥有万物的宇宙,在万物之中,又属于万物的宇宙啊,你之所以能听到我的声音,因为你就是我的存在;你之所以能看到我,因为你的慧眼能见万物生灵。给我的灵魂里播下你的一颗智慧的种子,让它在你的森林中长成大树,为你奉献果子。阿门。

雾中之船

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,我们在卡迪沙河谷山坡上的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,收集到一位男子的谈话。

那男子边用棍子拨弄着炭火盆里的灰,边对我们说:

“喂,朋友们,你们想让我向你们吐露我忧伤的秘密?

“你们想让我给你们谈谈日日夜夜重现在我心中的那幕悲剧?

“你们已经厌恶了我的沉默寡言和守口如瓶。你们已经腻烦了我的唉声叹气与烦躁不安。你们的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说:‘既然这个人不让我们进入他的痛苦寺庙,我们又怎能入他的友情之家呢?’

“朋友们,你们说对了。谁不能和我们共苦,也便休想与我们同甘。

“那么,你们就听听我的故事吧!你们只管听,不必同情;因为同情只宜给予弱者;而我,尽管遭遇不幸,却依然是强者。

“自打我的青春黎明时起,我就在白日幻想和黑夜梦境中看到一位女子的身影,她形态异丽,德行罕见。在我独处幽居的夜晚,她站在我的床边。在寂静之中,我听得到她的声音。有时候,我闭上双眼,感觉到她的手指在抚摩我的前额,我立即睁开眼睛,惊恐地站起来,聚精会神,侧耳倾听那本不曾有的低声细语。

“我自言自语:‘莫非我的想象力将我抛进了五里云雾之中?莫非我用梦之雾气制造了一位女子,容颜俊秀,声音甜润,触感柔软,以便取代一位真实存在的女子的地位?莫非我已神魂颠倒,把理智中的幻影当成了我所亲近、钟爱、依附的靓女?莫非我离群索居正是为了与她接近?难道我合上双眼,捂住双耳,不听人间一切声音,专为看她的容貌,倾听她的声音?难道我真的疯啦?莫非我是个疯子,不以离群索居为满足,竟用孤独幻影造出一个女伴、夫人?’

“我说出‘夫人’一词,你们定会觉得新奇。可是,的确有一些使我们感到奇怪,甚至否认的东西,因为它以某种不可能出现的现象显示在我们的面前。不过,我们叫怪也好,否认也罢,都不能把事实从我们的心中抹掉。那个梦幻女子是我的夫人,与我共有并交流生活中的一切爱好、倾向、欢乐和意愿。清晨,我刚刚醒来,便见她靠在我的枕边,正用充满童真与母爱的目光望着我。我只要想做一件事,她便立即帮我完成。我刚在餐桌前坐下来,她便与我对面而坐,和我谈天,相互交换想法。夜幕垂降,她靠近我,对我说:‘走,我们到丘陵和山坡上走一走吧!我们已在这座房子里待够了。’此时此刻,我就放下工作,拉着她的手走去,一直走到蒙着充满寂静神奇色彩的傍晚面纱的旷野。在那里,我俩并肩坐在一块高大岩石上,凝神注视远方的斑斓晚霞。她时而指点被夕阳涂上金黄色的云朵,时而让我聆听鸟儿的鸣啭,只听群鸟入林归巢之前唱出赞美诗式的歌声,洋溢着感谢与安详的情感。

“多少次,正当我独处忐忑不安时,她便出现在我身边;只要我一看见她,不安顿时化为镇静,忐忑心绪随即转为舒展坦然。

“多少次,我遇到众人时,只觉灵魂中有一支大军正向我所憎恨的东西发动进攻;可是,我一看到她的面孔出现在众人之间,我心中的暴风便立刻化为神圣乐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