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睛
一天,眼睛对感官朋友们说:“我看见这谷地后面有一座乌云遮障的山,多么美的山哪!”
耳朵听过眼睛的谈话,说:“你看见的那座山在哪儿?我听不见它的声音呀!”
手说:“我既感觉不出它,也摸不到它,那里根本没有山。”
鼻子对眼睛说:“我闻不到它,真不明白怎么会有山,那里是不会有什么山的。”
眼睛把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,自笑起来。其他感官开了个会,研究引起眼睛幻视的原因,经过详细探讨,异口同声道:“眼睛无疑出了毛病。”
两个学者
古老的“思想城”里有两位学者,相互蔑视、厌恶对方的学识,因为其一不信神,另一位则是信者。
一次,二人在城市广场相遇,开始在各自的门徒面前争论神存在与否的问题。经过长达数小时的激烈争辩,各奔东西。
就在那天晚上,不信神者走到神庙,跪在祭坛前,祈求神灵宽恕他昔日的狂妄,变成了一位信神者。
就在同一时刻,信神者带上自己的圣书,来到城市广场,将圣书付之一炬,变成了一位不信神者。
当我的忧愁诞生时
我的忧愁诞生了,我用关怀的乳汁哺育它,用爱怜的眼睛守护它。
我的忧愁像一切生命那样,长得健壮、漂亮,精神饱满,欢天喜地。
我爱我的忧愁,我的忧愁爱我。我们都爱周围的世界。我的忧愁心地慈悲而善良,故也将我的心变得善良而慈悲。
我和我的忧愁一起聊天,我们将梦幻作白昼的翅膀,把幻梦当做黑夜的腰带。因为我的忧愁口齿伶俐,能言善辩,故也将我变得能言善辩,口齿伶俐。
我和我的忧愁一起唱歌,我们的邻居都临窗而坐,争相聆听我们的歌声。因为我们的歌声像大海一样深,像记忆一样奇妙难言。
我和我的忧愁一起行走,人们用饱含慕爱与敬佩的目光眷恋凝视着我们,用最温馨、最甘美的语词谈论我们。然而也有那么一部分人,用嫉妒的目光望着我们。因为我的忧愁纯洁、高尚,使我深深为之自豪。
我的忧愁像一切生命死去那样死去,只留下我独身一人,形影相吊,苦思冥想。
如今,我每当说话,我的耳朵便觉得我的声音无比沉重;我每当唱歌,再无邻里临窗聆听;我每当漫步街头,无人留神我的面容。然而我却有无限慰藉之感,因为我在梦中听到一种声音悲痛忧伤地说:
“你们看,你们看哪!这个躺着的人,他的忧愁已经死去。”
当我的欢乐诞生时
我的欢乐诞生了。我抱着我的欢乐,登上房顶,高声呼喊道:“邻居们,相识们,都来看,都来瞧,我的欢乐今天诞生了!都来看,都来瞧,我的欢乐在太阳下欢笑。”
我是多么惊讶!因为没有邻居来看我的欢乐。
一连七个月,我每天早晚都站在房顶上呼喊,向人们发布我的欢乐出世的消息,然而没有人听到我的喊声。我和我的欢乐形影相吊,无人留意,无人理睬。
过了一年,我的欢乐厌烦了自己的生活,面色憔悴,病入膏肓。因为除了我这颗心,再没有心为它跳动;除了我的双唇,再没有唇给它一吻。
我的欢乐终于在孤寂中死去。我只有想到我的忧愁时,才会想起我的欢乐;然而记忆也是一片秋叶,刚在金风中颤抖片刻,便裹上泥土殓衣长眠了。
完美世界
掌管失落魂魄的神灵啊,众神灵中的失魂之神啊,你听我说,守护着我们癫狂、迷惘灵魂的慈悲司命之神啊,你听我说:
我是个残缺之人,但却生活在完美人群之中。我,思想紊乱之人,秩序混沌星云,游移在完美世界之中;那里的人民有着完善的法律、严格的制度、有条不紊的思想和条理分明的梦境,就连他们的幻想也都登记造册。
神灵啊!这些人要用尺度量他们的美德,用秤称量他们的罪过。他们备有簿册,就连既非功、亦非过的无数鸡毛蒜皮琐事,也要入簿上册。
他们将日夜分成若干部分,不论做什么事,都必须在他们所严格规定的时辰。
吃饭、喝水、睡眠、穿衣、厌倦、烦闷……各有时间。
工作、嬉戏、唱歌、跳舞、休息……时到各得其宜。
以此思考,以彼感受;当幸福希望之星升起在遥远天际之时,放弃思考与感受。
唇含着微笑抢劫邻居,以企望得到赞谢的手送礼;用聪明智慧颂扬,谨小慎微地责备;以只言毁灭一颗灵魂,用一吻焚烧一个躯体;黄昏时分洗净双手,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。
按照既有的传统爱慕;根据固有的模式消遣;恰如其分地崇拜神灵;用巧计迷惑魔鬼;设法欺骗不信神者;然后忘记所发生的一切,仿佛记忆只是冒失鬼的一场梦。
为某种目的想象,用心思考观察,谨慎小心地享乐,有思想准备地受苦,然后倒净希望杯中之酒,以期岁月再次将杯斟满。
神灵啊,神灵!所有这一切,都是预先思考而孕育,先下决心而后产生,精心安排,有制度约束,受理智指引,然后自消自灭,葬入心灵的僻静角落,而其坟墓上也标有符号和数码,作为我们及所有长眠者的殷鉴。
是的,这是一个绝顶完美世界,一个充满奇迹的世界,而且是上帝天国中的透熟之果,上帝世界中的至美天地。可是,神灵啊,我为什么在这里?我是一颗未熟的绿果,尚未长足,为什么在这里呢?我是充耳不闻的旋风,既不向东吹,亦不向西刮,为什么在这里?我是从燃烧的形体中飞溅出来的一块失迷方向的陨石,为什么待在这完美世界之中?
我为什么待在这里呢?掌管失落魂魄的神灵啊,众神灵当中的失魂之神啊,我为什么待在这完美世界之中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