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明谦的眼神愈发深沉。
他当然知道林石诣不干净。
水至清则无鱼,他得靠着林石诣这条大鱼,去搅动朝堂这潭死水,去平衡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,去对付那些他不方便亲自出手的悖逆之人。
可是现在,这条鳄鱼好像长得太大了。
大到老百姓都怨声载道了,大到连京畿大营的士兵都跑到城下来闹事了。
这到底是冲着林石诣来的,还是冲着他这个皇帝来的?
温明谦的猜疑,如同一条黏腻的毒蛇,缠住了他的心脏。
他怕。
他怕极了。
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石诣,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滔天的杀意。
但是他不能动手杀了。
最起码现在不行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缓开口。
“爱卿,你先起来吧。”
他停了一下,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。
“此事,朕已有决断。”
“民怨不可不查,兵情不可不问。”
“稽查部专司彻查近赈灾款项和军营粮饷一案。”
“裴惊梧、顾之川,二人入部协查。”
林石诣心中一沉,刚要再辩。
“另,着户部侍郎周显,同入稽查部,负责核对账目。”
这周显,是他林石诣的人。
温明谦这一手,玩得漂亮。
互相监督,互相牵制。
既安抚了沸腾的民怨,又没有让他林石诣立刻倒台。
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林石诣咬着牙蹦出这三个字,然后深深地拜了下去。
焦凰阁的密室里,烛火静静地燃着。
温弈墨拿着刚送来的密报,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着。
“温明谦这是害怕了,他既忌惮搅动京都风云的幕后之人,也忌惮林石诣。”
安谈砚接过密报,扫了一眼,便放到一旁。
他看着温弈墨有点疲惫的侧脸,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,轻轻搭在她身上,又把一杯温热的参茶塞到她微凉的手里。
“这几天,你都没怎么睡觉。”
温弈墨捧着茶杯,暖意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。
她轻轻叹口气说:“步步惊心,如履薄冰。”
每一步都不能错,错一步,便是万丈深渊,粉身碎骨。
安谈砚伸出手,覆在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上。
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,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,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。
“无妨。”
“冰裂之日,便是仇敌覆灭之时。”
“我陪你。”
话音刚落,密室的门就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江相如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,扯着嗓子就喊起来了。
“世子爷……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,眼睛瞪得像铜铃,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。
接着,他就跟被火烧了似的,夸张地猛地转身,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。
“哎呀呀呀!非礼勿视!非礼勿视!”
他一边喊着,一边还从手指缝里偷看,脸上挂着促狭的笑。
“那个……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啊!”
“世子爷,我就是来汇报个事儿。城外那帮老兵兄弟们的伙食费,您看能不能从王府账上先支一下?乖乖,他们那饭量,忒大了!再吃下去,我们的家底都要被吃空了!”
安谈砚的耳朵根有点发红,无奈地瞪了江相如一眼。
温弈墨轻轻抽回手,端起茶杯,浅浅啜了一口,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