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禄十年(1567年),南肥后的热风裹挟着烟尘,掠过球磨川流域的稻田。八代城大门洞开,两千五百身着皮甲的相良军列成整齐的方阵,皮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,马蹄踏过青石板路,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相良义阳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,二十三岁的脸庞棱角分明,眉宇间却凝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。他手中长刀斜指地面,刀穗上的红缨随风飘动。大口城失守的急报如同惊雷炸响在八代城,岛津家先锋新纳忠元以五千大军突袭,并策反守将北乡家,兵不血刃占领了这座肥萨边境的咽喉之城。
如今正挥师东北,意图切断相良家与日向伊东家的联系,将南肥后彻底纳入包围网。
“主公,赤池大人已率五百精兵先行,在初栗山构筑防线,等候我军会合!”丸目长惠拍马赶到,他身披鳞甲,腰间佩着一把磨得雪亮的太刀,“东长兄大人与丸目赖美大人也已率部跟上,此次出征,我相良家上下一心,定能夺回大口城!”
相良义阳微微点头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他清楚,祖父上村赖兴与父亲相良晴广留下的家臣团并非铁板一块,东长兄与丸目赖美两派的明争暗斗曾让他颇为头疼。但此刻,外敌压境,这些宿怨竟都暂时搁置,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来势汹汹的岛津军。
这或许就是战国大名的宿命,唯有共同的危机,才能让分裂的势力凝聚成一股绳。
“加速行军!”相良义阳勒紧缰绳,声音洪亮,“大口城是我相良家南下的桥头堡,绝不能落入岛津之手!若让新纳忠元站稳脚跟,八代城将直接暴露在岛津军兵锋之下,球磨川的金矿、与阿苏家合作的商路,都将化为乌有!”
相良军齐声应和,呐喊声震彻云霄。队伍加快速度,朝着初栗山方向疾驰而去。沿途百姓纷纷闭门不出,只敢从门缝偷看这支奔赴战场的军队,他们知道,这场战争的胜负,将决定南肥后未来的命运。
与此同时,初栗山的山谷中,赤池长任正指挥士卒设置鹿砦。这位身材魁梧的猛将赤裸着上身,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,他手持一把巨大的薙刀,亲自将一根根削尖的原木插入泥土中。
三重鹿砦层层递进,横亘在狭窄的山谷中央,将岛津军的必经之路彻底阻断。
“大人,鹿砦已设置完毕!”一名足轻队长跑来报告。
赤池长任抹了把脸上的汗水,抬头望向两侧的高地:“很好!命铁炮队上山,占据有利地形,待岛津军进入山谷,便给我狠狠打!咱们的主力很快就到,一定要守住这里,不能让岛津军前进一步!”
赤池长任心里清楚,岛津军向来以悍勇着称,新纳忠元更是岛津家的名将,麾下士卒作战勇猛,而且由于垄断琉球贸易,装备十分精良。仅凭自己手下这五百人,想要挡住五千岛津军,无疑是痴人说梦。
但赤池长任别无选择,初栗山是通往八代城的最后屏障,一旦失守,相良家将无险可守。
正午时分时,相良义阳率主力终于抵达初栗山。他来不及休息,立刻登上高地视察地形。初栗山的山谷狭窄陡峭,两侧是高耸的悬崖,中间仅有一条可供三五人并行的小路,正是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的绝佳防御阵地。
“赤池,做得好!”相良义阳赞道,“这三重鹿砦布置得恰到好处,足以迟滞岛津军的进攻。”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铁炮队,“铁炮队分成两组,分别占据两侧高地,务必要在岛津军进攻的时候,形成持续的压制。”
“遵令!”东长兄和丸目赖美躬身领命。
相良义阳又看向扈从在侧的丸目长惠:“你率四百骑兵在山谷外侧待命,若岛津军陷入混乱,便伺机冲锋,冲击他们的阵型!”
“明白!”丸目长惠同样应声而去。
当一切部署妥当后,相良义阳站在高地上望着远方。他知道,新纳忠元的大军很快就会到来,一场恶战在所难免。他已经写信给阿苏惟将与伊东义佑求援,伊东义佑是他的岳父,阿苏惟将是他的朋友。现在,他只能祈祷,援军能赶在战局恶化之前抵达。
正午刚过,初栗山的寂静便被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打破。新纳忠元率领的岛津军如同潮水般涌来,黑色旗帜上绣着岛津家的家纹,在山谷外展开一条长长的黑线。
“进攻!拿下初栗山,直取八代城!”新纳忠元骑在马上,手持军配,大声下令。他面容冷峻,眼神锐利。此前,策反北乡家、轻取大口城,一路势如破竹,根本没把挡在面前的相良军放在眼里。
在新纳忠元看来,相良家仅凭手中的两三千人,根本无法抵挡他五千大军的攻势。
岛津军第一阵士卒手持长枪,呐喊着冲向山谷中的鹿砦。他们脚步沉稳,阵型整齐,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。然而,当他们冲到第一道鹿砦前时,两侧高地上突然响起了密集的铁炮声。
“砰!砰!砰!”铁炮的轰鸣声此起彼伏,铅弹呼啸着飞向岛津军。冲在最前面的士卒纷纷倒地,鲜血瞬间从伤口汩汩流出,渐渐染红了脚下的土地。岛津军显然整体愣了一下,显然没料到相良军的铁炮火力如此猛烈。
新纳忠元眉头一皱,他与阿苏惟将在日向有过交手,那时的铁炮队便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,只是没想到相良家竟然也能装备如此多。可如今,这些铁炮的射击不仅密集,而且节奏分明,显然是又经过了系统性的训练。
“继续进攻!不要被铁炮吓住!”新纳忠元厉声喝道,他自然不信,仅凭几门铁炮,就能挡住他岛津家的精锐。岛津军重新鼓起勇气,举着木盾,冒着枪林弹雨,试图拆除鹿砦。但就在这时,鹿砦后方突然冲出一排排手持木牌和长枪的相良军。
相良军三人一组,前排举着厚重的木牌,挡住岛津军的长枪劈砍;中排手持长枪,从木牌的缝隙中向外猛砸;后排则弯弓搭箭,不断射杀试图靠近的岛津军。这正是阿苏惟将从明国带来的《纪效新书》,并从中吸收改良的小队战术。小组模式打破了传统一领具足的单兵作战模式,将士卒编成协同作战的小队,攻防一体,效率远超单一兵种作战。
岛津军的进攻一次次被击退,山谷中渐渐堆满了尸体。相良军的铁炮队持续射击,铅弹不断收割着生命,而小队士卒则依托鹿砦,死死守住阵地。新纳忠元看着伤亡不断增加,脸色越来越难看。他意识到,自己有些低估了相良军,尤其是这种全新的战术,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。
“改变战术!派弓箭手压制两侧高地的铁炮队!”新纳忠元下令。
岛津军弓矢队立刻上前,朝着两侧高地射箭。箭矢如同雨点般落下,相良军的铁炮手不得不暂时躲在掩体后,再加上铅弹的消耗巨大,还击频率明显降低。岛津军趁机发起猛攻,终于突破了第一道鹿砦。
“守住第二道鹿砦!绝不能让他们再前进!”赤池长任手持薙刀,亲自率军反击。他身先士卒,冲入敌阵,薙刀一挥,便将一名岛津军劈成两半。相良军见状士气大振,纷纷跟着赤池长任奋勇杀敌。
山谷中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,双方短兵相接,刀枪碰撞声、呐喊声、惨叫声交织在一起。相良军虽然占据地形优势和战术优势,但兵力毕竟处于劣势,随着时间推移,士卒的体力逐渐透支,伤亡也越来越多。
赤池长任的手臂也被砍中一刀,鲜血顺着手臂流下,染红了手中的薙刀。但他丝毫没有退缩,依旧在阵前指挥作战。相良义阳站在高地,看着下方浴血奋战的士卒,心中焦急万分。他知道,这样下去,就算能守住阵地,自家的军队也会伤亡殆尽。
“援军怎么还没来?”相良义阳喃喃自语,目光不断望向远方。他派出的信使早应该已经抵达阿苏家和伊东家,可直到现在,还没有任何援军的消息。难道他们拒绝了自己的求援?还是在路上遇到了岛津军的截击?
就在这时,一名士卒气喘吁吁的跑上高地:“主公!岛津军第二阵也开始进攻了,我们的士卒快顶不住了!”
相良义阳回头望去,只见岛津军第二阵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入山谷,与第一阵残兵会合,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。第二道鹿砦已经摇摇欲坠,相良军节节败退,连同赤池长任在内,脸上满是疲惫和绝望。
“顶住!一定要顶住!”相良义阳拔出腰间太刀,大声喊道,“我相良义阳与诸位共存亡!”他正准备率军冲下高地,与士卒并肩作战,突然,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一名斥候骑马飞奔而来,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:“主公!援军!是伊东家到了!”
相良义阳猛地抬头,顺着斥候手指的方向望去。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,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,大约三百人,旗帜上绣着伊东家的家纹。为首的正是他的岳父,日向国伊东家大名伊东义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