晌午刚过,空气里都裹挟着一股子燥意。
这个时辰,村子里走动的人是不多的。
但就在此时,却有一队百余名的部曲兵,扛着长枪,突然匆匆跑过街头。
很快,他们就来到村东头的张府,把张府团团包围了起来。
张府后院邻着河流,可就连这一侧,也被荷弓提枪的部曲兵们守得严严实实。
杨灿穿着一袭圆领青布长衫,和一身劲装的亢正阳分居左右,把玄衫在身的李有才护在中间,大步走向张府大门。
张府外面,前面一排部曲兵持枪肃立,后面一排部曲兵手提猎弓。
张府大门紧闭,一处角门儿微微打开一线,一双惊恐的眼睛向外边张望片刻,又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。
张府里此刻已经乱成一团。
昨日知道张云翊带领护院和年青力壮的家丁去攻打杨府,结果却暴毙于杨府后宅门口的消息以后,张家就已经人心惶惶了。
只是那时亢正阳已经命部曲兵们控制了全庄,他们想逃也逃不了。
张家上下惶惶不可终日,他们知道杨灿一旦回来,定然不会轻饶了张家。
可他们又不知道杨灿打算怎么做,做到什么程度,如今终于是把人等来了。
张府的丫鬟下人慌慌张张地满院子乱跑,有的抱着小包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,有的则缩在墙角浑身发抖。
张家的内眷都聚拢在张夫人身边。
可张夫人只是张云翊还是刀客小张时掳来的一个乡下婆娘。
若非她给张云翊生了儿子,也不会坐上这夫人的位置。
她本来就见识有限,丈夫又是个格外强势的人,这么多年她也没主过什么事。
如今碰上这样的局面,她也只是吓得脸色惨白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这个老东西,终于把张家作完了、作完了啊……”
几个妾室连着张家的后辈孩子一个个大哭小叫,她也充耳不闻,只是自怨自艾。
就在这时,一道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:“都别吵了,全都给我住嘴!”
就像按下了暂停键,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跑的人一下子站住了,正在号啕大哭的也张着嘴巴止住了声音。
大家齐齐望去,就见侧院月亮门儿里,缓缓走出一个人来。
一身藕荷色长裙,裙摆上绣着时下流行的缠枝莲纹样。
她那乌黑的长发挽成了一个惊鸿髻,显得身材更加修长、轻盈而翩跹。
脸上只略施粉黛,因而显得更加清丽。
众人都愕然看着她,这位近来常被张府的人暗中议论、嘲讽的少夫人。
陈婉儿走到院子中央,一扫众人模样,朗声道:“咱们张府本来好好的,如果不是老爷他作恶多端,咱们也不会被赶出丰安堡。
本来,虽然被赶出了丰安堡,可大家衣食无忧,仍然能得享富贵,也算是杨执事网开一面。
奈何老爷他贪心不足,昨日竟趁杨执事不在,带人去攻打杨府,终是遭了报应!”
四下里微微起了一阵骚动,众人对张云翊心中都起了几分怨恚之意。
陈婉儿道:“如今,杨执事包围了咱们家,可冤有头,债有主,想必他也不会欺负咱们这些老弱妇孺。
我现在愿意代表咱们张家,出去面见杨执事,求他放过咱们一家老小,不知大家以为如何?”
张府上下的人,因为张云翊和陈婉儿这对翁媳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,私下里对她很是鄙夷。
虽说陈婉儿是被迫的,但他们可不管这个,言辞间颇为无忌。
如今这个时候却是陈婉儿站出来,愿意为他们有个担代,大家又顿时满腹的感激了。
一个老婆子“卟嗵”跪倒,感激地道:“求少夫人保全大家,老婆子给你磕头了。”
院子里顿时跪倒了一片。
陈婉儿看向张夫人,嘴唇动了动,却没说话。
她俩这关系,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,着实有点尴尬。
张夫人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,她这儿媳妇好歹是大户人家出身,见过世面。
张夫人略一犹豫,便也颔首道:“好,你自管去,我们张府上下,就拜托你了。”
陈婉儿点点头,扬声道:“开门!”
李有才、杨灿、亢正阳到了张府正门前,李有才意气风发,正要喝令撞开大门,那沉重的朱漆大门“吱呀”一声,竟被人从里边拉开了。
李有才唯恐里边冲出一群护院来,急忙后退了一步。
亏他还有些良心,只是身形一闪,把亢正阳让在了前面。
朱漆大门下,一道娉婷倩影乍现,陈婉儿挺胸昂首地走了出来。
她的目光在杨灿和亢正阳身上定了一定。
一见还有个不认得的男人站在中间,因为不晓得他与杨灿、亢正阳的关系,便没有马上表露自己早被杨灿“收买”的关系。
她对杨灿微微一福,朗声道:“杨执事,我家老爷虽然对你不敬,但他已经死了。
如今张家上下,不过剩下些老弱妇孺,杨执事难道要对我张家赶尽杀绝吗?”
杨灿朗声道:“陈少夫人不要误会,张云翊是张云翊,杨某可没有株连张家满门的打算。
只是,张云翊在贵府藏了一样要紧的东西,我们必须拿到,还请少夫人你近前答话。”
陈婉儿提起裙裾,款款走到他们三人面前。
李有才一见没有危险,又把身形一闪,当仁不让地站到了中间。
杨灿这时才放轻了声音道:“少夫人不必担心,这位,是我于家长房大执事李老爷。
李老爷已知道少夫人你深明大义,举告张云翊不轨的事情了,你有什么话,但说无妨。”
陈婉儿一听,这才松了口气。
李有才一瞧这小妇人温婉柔媚,风情不逊自家娘子多少,生怕吓着了她,便也笑眯眯地放松了语气。
“小娘子不要害怕,老夫与杨执事、亢曲长此来,是要搜寻张云翊藏匿的一样东西,并无意惊扰张府上下。
我们也不会因张云翊一人之罪,惩治你张家满门的,小娘子尽管宽心就是。”
陈婉儿道:“不知李老爷要找什么东西?”
李有才道:“那东西可不少,足有三四车呢,藏是藏不住的,我们得搜一搜才知道在不在贵府。”
陈婉儿飞快地瞟了亢正阳一眼,亢正阳目光向下微微一垂。
陈婉儿会意,道:“三四车的东西?啊!那我知道了。”
李有才忙道:“小娘子知道?它在何处?”
陈婉儿道:“前几日,我家老爷鬼鬼祟祟运回四车物事,藏进了地窖。
可昨儿早上不知何故,又都搬出来,装上了四辆马车,他还在车上装了些粮米蔬菜遮掩,也不知要做些什么。
只是,昨日他在杨府突然暴毙,这四车东西就没人管了,如今还停在马厩那边呢。”
李有才一听,大喜道:“有劳小娘子带路,领我们去看看。”
陈婉儿颔首答应,又看了亢正阳和杨灿一眼,这才转身,款款而行。
杨灿举步欲行,却被李有才一把拉住,呶了呶嘴儿,示意亢正阳带一队部曲兵先走。
亢正阳暗骂:“老东西倒是够贪生怕死的。”
他便带了一队部曲兵跟在陈婉儿后面,李有才这才拉着杨灿一起进了张府。
府里上下人等看见一队部曲兵持枪冲了进来,吓得缩在一旁,都不敢出声。
陈婉儿向他们安抚地摆摆手,便带着李有才他们穿过前院,拐进跨院,这里正有一处马厩。
马厩不大,所以院中贴墙停着的四辆马车,一进马厩就能看见了。
陈婉儿指着四辆马车,对李有才道:“李老爷,这就是了。”
李有才忙挥手道:“去几个人,搜搜看。”
他自己也急切地跟了过去,这可是验证杨灿所言是否属实的关键证据,他岂敢大意了。
几个部曲兵跳上马车,掀开上边的米袋子和几筐打蔫的蔬菜,下边露出来的,赫然就是一件件甲胄。
李有才急急凑上前,扒着车栏,伸手摸了摸那甲胄,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:
“贤弟!你快来看,真的是甲胄!这么多的甲胄啊!”
杨灿跟过去,道:“大哥,可要人把甲胄卸下来,清点一下数目?”
“不用数,不用数,快看看,其他几车是否一样如此。”
又有几个部曲兵去检查其他车辆,车上自然也是甲胄。
李有才看看马厩里拴着的马匹,是了,就是如此。
昨日张云翊攻打杨府后宅,还派了家丁守住了堡门。
一旦被他成功控制张府,这边就可以套马拉车,把甲胄悄悄运往杨府。
到时候甚至不用卸车,只消把这些马车停个地方,叫他当着我的面找到这些甲胄,杨灿自然百口莫辩。
李有才自觉已经发现了事情的真相,忍不住得意地抹了抹翘曲的胡须,沉声吩咐道:“把这四车甲胄,给我运回丰安堡去!”
……
李有才宝贝似的看着那些甲胄,叫亢正阳使人套马拉车,运回坞堡。
杨灿则于此时让陈婉儿带着他,找到了张夫人。
对于张云翊的所做所为,杨灿说的十分严重,唬得张夫人两股战战。
但杨灿话风一转,又宽宏地表达了不会株连家人的意思,并表示他和李执事会就此事向阀主进言。
但,以后张家就是丰安庄里一户普通人家了,只要本分些,自能安稳度日。
张夫人及张家上下一干人等心头一块大石落下,对杨灿自是千恩万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