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忘尘”。
这两个字落入耳中,带着白玉酒盅里氤氲出的、清冽而馥郁的香气,竟让我有瞬间的恍惚。忘尘,忘却凡尘?还是……忘却那高坐九天、冰冷无情的“神”之尘?
我站在原地,脚下像是生了根。山风拂过,撩起我额前散落的发丝,也送来云逸身上那股与桂花香糅合在一起的、清净通透的气息。他坐在青石上,姿态闲适,月光将他青衫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,那双看向我的眼睛,不再带有之前的探究与怜悯,而是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,平静之下,藏着难以测度的漩涡。
他知道我的名字,知道我的来历,甚至……可能知道我体内那道来自司法天神的封印。
他邀我共饮,一杯名为“忘尘”的酒。
是试探?是诱惑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体内那死寂的封印毫无反应,可我的灵识,却在桂香与月华的浸润下,前所未有地清醒,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锐利。我已经被困在这凡尘的囚笼里,失去了力量,失去了归途,还有什么可畏惧的?
我缓缓抬起脚,踏着柔软的草地和落下的桂花瓣,走向那块青石,走向那个神秘莫测的云逸。
他没有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走近,直到我停在青石前,与他隔着一步之遥。这么近的距离,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倒映的月轮,能闻到他手中酒盅里逸散出的、更加浓郁的灵韵之气。那绝非凡酒。
“云先生。”我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有些干涩,“好雅兴。”
云逸微微一笑,将手中的白玉酒盅递向我:“山野之物,聊以助兴。姑娘尝尝?”
我没有立刻去接。目光落在那只酒盅上,白玉温润,里面的酒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琥珀色的流光,香气诱人。
“先生几次三番出现,”我抬起眼,直视着他,“不知是巧合,还是刻意?”
云逸的笑容不变,眼神却深邃了几分:“天地之大,缘分之事,谁又说得清呢?或许是这栖霞山的桂香,指引姑娘来此,也指引云某,在此等候。”
他答得滴水不漏,依旧将一切归于虚无缥缈的“缘分”。
我看着他,看着他那张在月华下俊美得不真实的脸,心中那股执拗的石头脾气又冒了上来。既然他避而不答,那我便直接问。
“王员外府中,先生举手驱邪,引动了我体内被封禁的本源。”我一字一顿,紧紧盯着他的眼睛,“先生究竟是谁?与九天之上那位……有何关联?”
话音落下,山谷间似乎连风声和虫鸣都停滞了一瞬。
云逸脸上的笑意,终于慢慢敛去了。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,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紧绷而苍白的脸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将手中的酒盅又往前递了递,几乎要碰到我的指尖。
“石矶姑娘,”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,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,“有些答案,知道了,未必是解脱。或许,是另一重枷锁。”
他的指尖与我的,只有毫厘之隔。一股温润的、不同于司法天神冰冷法则的力量气息,透过那微小的距离,隐隐传来。我体内的石头本源,依旧死寂,却仿佛被这温润的气息拂过,泛起一丝极细微的、几不可察的**暖意**。
这感觉转瞬即逝,却让我心头巨震!
司法天神的力量,是绝对的秩序,是冰冷的禁锢。
而云逸的力量,哪怕只是流露出的这一丝,却带着一种……生机?一种包容?甚至是……理解?
“这杯‘忘尘’,”云逸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颤抖的指尖上,语气平和,“并非要你忘却一切。而是暂忘那加诸于身的枷锁,看清己心。”
看清己心?
我这颗石头心,被神君告诫不可有欲,被凡尘烟火灼烫,被无力感折磨,被这神秘的云逸引动……它早已混乱不堪,何来看清?
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酒盅,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荡,诱人的香气不断钻入鼻腔。理智告诉我,不该接过这来历不明之物。可心底那股被压抑太久、对“不同”与“可能”的渴望,却如同野火般烧灼起来。
囚于凡尘是苦,明悟那冰冷的“无欲”是苦,前路茫茫亦是苦。
既然如此……
我猛地伸出手,接过了那只白玉酒盅。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玉壁,也触碰到了他温热的指尖。一触即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