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凌恒幼时起,母亲就喜欢唤戏子演《武家坡》的唱段。
“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,就为了当这十八天的皇后,这真的值吗?”
在反反复复被迫陪看多次后,年幼的凌恒不禁发问。
“人生何来值不值得呢?”凌母温和笑笑,“槐树植地数载,春花只开一季,匠者筹备多月,烟火也只燃一瞬,只要结局绚烂,等待的十八年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
当时的凌恒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直至发现身世真相,凌恒才明白母亲或许始终在期待那十八天的绚烂。
只是她至死都没有等到。
宫中没有皇后。
仅供皇后居住的坤宁殿被重重封锁。
在嘉帝空置后位的二十余年,世人皆称颂嘉帝对萧皇后痴情专一。
凌恒却觉得这其中也藏了几分对外戚的忌惮。
嘉帝喜欢身份低微的女子。
这在宫中是个众所皆知的秘密。
凌恒的生母是乐伎,赵翊白的生母是宫婢,而赵明景的生母刘贵妃虽然看着出身士族,其生母却是家奴之妻,后被刘家家主纳了妾室,才生下她。
偌大的皇宫,竟找不出一个堂堂正正出身名门的宫妃。
因而当满门被灭的公孙善找到凌恒,提起她的刺杀计划时,凌恒甚至没有多想,直接嘲笑出声:
“你大可以直接自荐枕席,那老头子的后宫最爱你这样的女人。”
青楼乐伎,宫中贱婢,私生庶女,再来个罪臣之女,岂不是刚刚好?
或许正是因为彼此出身差不多,后位又空置那么多年,以至于留给了每个妃嫔幻想的余地。
身居高位,手握重权,也知枕边人心中所想,却迟迟不给,反而以此为诱,让她们争相巴结自己。
简直跟豢养家犬一样。
或许嘉帝自己也知道手中炙肉一旦倾覆,平日温驯亲昵的家犬也会变成吞筋啃骨的饿狼,所以才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为自己挑选没有家世背景的宠物。
但凌恒并不以为然。
肮脏淫乱的血脉也只能生下低贱的孩子。
凌恒不爱没有爪牙的温顺宠物,更喜欢驯服奔腾草原的烈马。
毕竟乖巧亲昵都是可以伪装出来的,但人本身的地位和品质却不能。
凌恒是商人。
在凌恒看来,人与人之间相处都是在互相利用,借势,踩踏,戕害。
没有人能比凌恒更懂得其中的虚伪和无趣。
但对于姜灼,凌恒却觉得无可奈何。
姜灼不想要自己手上的炙肉。
情爱,财富,权势。
凌恒一一为诱,但姜灼并不动心。
是她本身就拥有的就太多了吗?
凌恒渐渐开始理解嘉帝,如果姜灼不是出身官家士族,不是名貌满城的贵女,也不是什么县主郡主,是否会更容易得手些?是否会对自己多一份谄媚和讨好?
爱恋她聪慧、美貌和家世,又为了得到她不惜毁去她引以为傲的一切。
情感,本就复杂。
不,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嘉帝的血脉,所以同时沾染上了训狗人的强势和被训者的偏执。
花堪当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
在母亲的影响下,凌恒自来不是一个痴情的人。
但对于自己看重的,却始终得不到的,凌恒渐渐起了执念。
毁去姜灼,或者让自己的实力强大到足以碾压姜灼拥有的一切。
凌恒渐渐明白,要得到自己所爱之人,只有这两种方式。
但在皇城司,看着倒在木屑尘土间起不来的姜灼,凌恒还是心软了。
其实从来就没有真的考虑过将姜灼制成药人,或行扒皮换脸之术。
凌恒爱姜灼,爱的从来不是这一张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