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宝跟着徐若雅往下走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
二楼转角的穿衣镜突然晃了晃,他眼角余光扫到镜中倒影:徐若雅的发梢在动,可他分明没感觉到风;镜里的楼梯比现实中多了一阶,台阶上着半枚铜钱,锈迹斑斑。
"若雅。"
陈挺军站在楼梯口。
他穿件浅灰毛衣,袖口沾着星点面粉,和徐若雅描述的梦里人重叠得严丝合缝——第二颗纽扣上的咖啡渍呈月牙状,左眉尾有道细疤,是高中运动会被铅球砸的。
徐若雅的呼吸陡然急促。
她扶着楼梯扶手的手在抖,却还是一步步走下去,直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:"陈...陈挺军?"
"是我。"他笑起来,眼角的细纹像揉皱的纸,"上个月整理高中相册,翻到你在桃林拍的毕业照。
那时候就想,要是能再带你来这片桃林看看...后来在同学群里看到有人组乾陵探险团,就悄悄把你们的行程改到我这旅馆了。"他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条,折痕里还夹着干桃花,"十年前你把我情书还我时'等我想通了,会自己来找你',我就当这是约定了。"
徐若雅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张纸条。
李宝看见她眼尾的睫毛在颤,像被风吹动的蛛丝。"可...可手机没信号,老板娘线路坏了..."
"这山里头信号塔总出问题。"陈挺军挠了挠后颈,耳尖泛红,"我怕你知道是我安排的就不来,就让老板娘先瞒着。
本来想等牡丹开了再坦白,谁知道你昨晚就梦见我了——"他突然顿住,目光扫过李宝,"这位是?"
"李宝,我...朋友。"徐若雅的耳尖红得要滴血,"我们...一起组的探险团。"
李宝往前半步,伸出手。
陈挺军的手掌很厚,指腹有层薄茧,温度正常得过分。"幸会。"他,目光却在陈挺军脚边——那里有团深褐色的痕迹,像被水冲淡的血迹,和徐若雅提过的厨房案板上的颜色,像极了。
"早餐好了!"
楼上传来福的吆喝。
李宝抬头,看见厨子端着青瓷碗从厨房出来,袖口挽到肘部,露出两条结实的胳膊。
他手里的桂花粥飘着甜香,可李宝闻见了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,混在香气里直往鼻腔钻。
老板娘跟在来福身后,手里的抹布还滴着水。
她擦过柜台时,李宝注意到玻璃上的指印——五个而圆的指腹印,像三四岁孩的手,擦过三遍后依然清晰,像被刻在玻璃里。
"尝尝看。"陈挺军把粥推到徐若雅面前,"福叔特意去后山采的桂花,今早刚熬的。"
徐若雅舀了一勺。
李宝盯着她的喉结——她咽下去时,喉结动得比平时慢,像在吞咽什么哽住的东西。"好喝。"她笑,眼角却沁出泪来,"和高中时你偷摸塞我抽屉的桂花糖,一个味道。"
陈挺军的眼睛亮了。
他伸手要擦徐若雅的眼泪,中途又缩回去,搓了搓手:"等牡丹开了,我带你们去看个宝贝。
那花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,是袁天罡布风水局时种下的,和乾陵地宫的机关有关..."
李宝的檀木手串突然硌得手腕生疼。
他低头看珠子,发现最顶端那颗泛着青灰,像被泡在脏水里——这串珠子跟了他三年,还是头回变色。
第七天夜里,李宝躺在硬板床上,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。
窗外的桃林沙沙响,他数着树叶摩擦的次数:73次,74次,75次——和前六夜分毫不差。
手机依然没信号。
老板娘每天都"明天就通",可他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,看见过崭新的路由器,电线好好地插在插座上。
来福切菜的声音变了。
前三天是"咚咚"的脆响,这两天成了"噗噗"的闷响,像在剁冻硬的肉。
昨夜他起夜,看见厨房门缝漏出红光,凑近时闻到股焦糊味,像头发烧着了。
还有陈挺军。
他自己大学后就留在山里经营旅馆,可李宝翻遍同学群相册,只找到一张模糊的毕业照——其他关于陈挺军的照片,都像被人用橡皮仔细擦过。
"他们不是人。"李宝对着天花板呢喃。
可白天陈挺军会被阳光晒得眯眼,来福切菜时会被油星溅到手背,老板娘擦柜台时会被抹布绞到手指——这些反应,活物才会有。
窗外的月亮突然被云遮住。
李宝翻身看向窗户,月光消失的刹那,他看见桃林里有个白影一闪而过——和昨夜监控里的,和徐若雅梦里的,一模一样。
"吱呀——"
走廊传来木梯的轻响。
李宝竖起耳朵,听见脚步声停在他房门前。
月光重新漫进来时,他看见门板上投着个影子:是徐若雅,她的发梢垂下来,在地上扫出片晃动的阴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