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凤凰的旋转门裹着暖风卷着霓虹,在诗眼前转出一片眩晕。
她的高跟鞋尖刚触到大理石地面,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——大厅里的音乐声太吵了,吵得人耳膜发疼,可那些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却连眼皮都不抬。
穿墨绿旗袍的迎宾妹笑着欠身,诗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。
她余光瞥见右侧长沙发上,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机械地往嘴里塞虾饺,油汁顺着下巴滴在雪白衬衫上,他像没知觉似的;斜对角卡座里,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对着空气话,发梢沾着暗红的渍,凑近了闻……像是血锈味。
“诗?”张远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点温沉的震颤。
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在了水晶灯正下方,头顶的菱形玻璃把光割成碎片,进她眼底全成了刺。
她喉咙发紧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“张师傅,他们……他们的影子……”
李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——沙发上的西装男没有影子,卡座姑娘的影子是团模糊的黑块,像被水浸过的墨。
他后槽牙一咬,不动声色地往诗身边挪了半步。
“正常。”张远山的道袍扫过诗手背,带着艾草香,“煞气相重的地方,活人的影子会被阴物吞。”他抬手指向总服务台,“先找你们经理。”
“马……马经理在那边。”诗的声音发飘。
她看见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整理展柜里的唐三彩,后颈的发茬泛着青,是每天刮两次胡子的人才有的青。
那是马经理,金凤凰最讲究体面的大堂经理,可此刻他的西装下摆沾着泥点,皮鞋缝里卡着片枯黄的梧桐叶——他明明今早过,要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。
“马经理。”诗喊了一声,尾音打着颤。
马经理转过身,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。
他盯着诗看了三秒,突然笑了:“刘呢?他今天要带女朋友来试菜。”
诗的太阳穴突突跳。
昨天凌晨三点,刘在地下广场摔断了腿,是她和保洁阿姨把人抬上救护车的。
马经理不可能不知道。
她喉咙发紧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腕上的铜钱串:“刘哥……刘哥住院了。”
“住院?”马经理的笑僵在脸上,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皮影戏。
他伸手扶了扶眼镜,再抬头时,眼里的光突然暗了——暗得彻底,像被人掐灭的蜡烛。
“对,住院了。”他从西装内袋摸出钥匙卡,“周董刚才来电话,让你去办公室找他。”
诗的呼吸陡然急促。
周董半个月前就去了新加坡,这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。
她盯着马经理递过来的钥匙卡,卡面印着的“VIP电梯”四个字红得刺眼,像渗了血。
“去吧。”张远山在她后背轻轻推了一把,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跟着他的话走,我们在你身边。”
诗攥紧钥匙卡,指甲几乎要把塑料壳捏裂。
她转身时,余光瞥见马经理又低下了头,正用袖口反复擦拭展柜玻璃——可玻璃上根本没有灰,他擦得太用力,指节都泛白了。
VIP电梯在走廊尽头。
诗的高跟鞋声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鼓,她数着步数:七步,八步,九步……电梯门就在眼前,金属门框上缠着圈红绸,红绸里插着香,香灰簌簌在她脚边。
“诗。”李宝突然拽住她胳膊。
诗顺着他的目光抬头,差点咬到舌头——电梯按钮上方的显示屏在闪,绿色数字从“1”跳到“3”,又“叮”地回“1”,可电梯明明停在一楼。
更诡异的是,显示屏边缘爬着道黑痕,像有人用指甲抠出来的,正缓缓渗着水,滴在红绸上,洇出个深褐的圆。
“别怕。”张远山从布包里摸出个蓝布包,“这是用十岁男童的晨尿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口罩,戴上。”他替诗系好绳结,布包里的腥臊味冲得她鼻子发酸,“煞物怕活人气,你戴着它,它一时半会儿近不了身。”
电梯“叮”的一声,门开了。
诗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电梯里没有灯,黑洞洞的像张咧开的嘴。
她看见最里侧的金属扶手上搭着件墨绿旗袍——和迎宾妹身上的一模一样,旗袍下摆沾着泥,前襟有块暗渍,凑近了闻……是血锈味。
“进去。”张远山按住她肩膀,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,“我在你左边,李在右边。”
诗挪着脚跨进电梯,后颈突然一凉。
她想起地下广场的红雾里,那个拽住她脚踝的手——指甲很长,很凉,像冰锥扎进肉里。
她猛地转头,却只看见张远山道袍的下摆,和李宝绷紧的下颌线。
电梯门开始闭合。
诗盯着门缝外的光一点点缩成线,突然听见“咔嗒”一声——是指甲刮过金属的声音,从电梯顶部传来。
她的呼吸全闷在口罩里,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,滴在锁骨上,凉得像冰。
张远山的手按在她后腰,带着稳稳的力道。
他望着电梯顶部的通风口,眼神沉得像口井:“莫慌。”
电梯开始动了。
显示屏的数字开始跳,“1”,“2”,“3”……可诗分明听见下方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在了电梯井上。
她的膝盖发软,死死攥住张远山的道袍,口罩里的腥臊味突然变得很浓,浓得她几乎要吐——那不是单纯的尿骚,混着股腐肉的甜腻,像……像红雾里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