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一则消息,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深水炸弹,在省公安厅这栋戒备森严的大楼内部,掀起了无声的巨浪。
主管人事大权的常务副厅长陶文远,递交了提前离岗休养的申请。
申请书就静静地躺在厅长的办公桌上,白纸黑字,理由是“身体不适,精力不济”。
厅长看着那份申请,许久没有说话。
他清楚,陶文远的身体比院里大多数年轻人还好,每天早上还能雷打不动地在操场跑上五公里,中气十足地训斥新来的警员队列不整。
真正不适的,不是身体,是心。是被那个年轻人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,兵不血刃地,彻底击碎了盘踞在这里三十多年的傲慢与体面。
消息像长了脚的病毒,在各个楼层、各个科室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。
走廊里,原本三三两两闲聊的人,看到有领导经过,会立刻噤声,但眼神里的交流却比任何语言都更丰富。
茶水间,成了信息交换的中心,压低了嗓门的讨论此起彼伏。
“听说了吗?陶厅……要退了。”
“不是吧?他离到点还有两年呢!再说,他那身体,再干十年都没问题。”
“问题不出在身体上。听说啊,是昨天新来的那位,在新办公室里发现了点‘脏东西’。”一个消息灵通人士神秘兮兮地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什么脏东西?三……三个?”
“嘘……型号都不一样。最狠的是,咱们祁厅长没发火,没查人,就让人给办公室主任传了句‘谢谢关心’。这比指着鼻子骂娘还狠啊!陶厅在厅里横了一辈子,哪受过这种气?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!”
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小年轻听得云里雾里,小声问旁边的老民警:“师父,有那么夸张吗?不就是找出了几个窃听器嘛。”
老民警白了他一眼,压低声音。
“你懂个屁!陶文远是谁?那是咱们厅的‘活化石’,是‘旧规矩’的代言人!现在呢?新来的祁厅长,连面都没跟他见,隔空就一巴掌,直接给扇倒了!”
厅长办公室里,气氛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。
厅长拿起那份申请,又放下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。
他脑子里回想着昨天祁同伟那句“我个人有点洁癖”,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苦笑。
什么洁癖?这分明是雷霆手段!
他没有大张旗鼓地搜查,没有当众发难,更没有把事情捅到纪委。
他就用一种“我只是在打扫自己屋子”的淡然姿态,把所有暗地里的魑魅魍魉,全都逼到了阳光下,让他们自己体面。
这份手腕,这份气度,哪里像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?
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,拨通了祁同伟办公室的内线。
“同伟同志,我是老张。”
电话那头,祁同伟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张厅,您好。”
“陶文远同志的申请,在我这儿。他说身体不适,想提前离岗休养。”厅长刻意把“身体不适”四个字咬得很重。
电话那头,祁同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“惋惜”,仿佛一位后辈在为老前辈的离去而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。
“是吗?那确实很遗憾。陶厅是厅里的老前辈,为汉东的公安事业奉献了一辈子,我们应该尊重他的个人意愿。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。”
厅长老张深吸一口气,他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祁同伟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。
他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干涩: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
挂断电话,老张靠在宽大的椅背上,感觉有些脱力。
他拿起笔,在陶文远那份申请书的末尾,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,并在旁边写上了两个字。
同意。
随着笔尖落下,他知道,盘踞在省厅大院三十多年的一个时代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,落幕了。
……
与此同时,省厅五楼,陶文远的办公室里。
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。这位在省厅呼风唤雨了一辈子的“活化石”,正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私人物品。
他拿起一座纯金的“杰出卫士”奖杯,用袖子擦了擦,又放下。
拿起一张和某位已经退休的省委领导的合影,照片上的他笑得何等意气风发,可现在看来,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这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的荣誉,此刻都变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。
一个四十多岁的心腹处长,红着眼睛冲了进来,声音都在发颤。
“陶厅!不能就这么算了!他这是赤裸裸的政治迫害!咱们去省纪委,去中枢告他!我就不信,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