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总是在哭。
自燃灯寺见她,便总是在哭。
哭她的夫君,哭我的兄弟。
我在燃灯寺修行,见过许多如她这样的人。
早时因失了先夫庇佑,痛不欲生,恨不能与之同去。
可过上半年,再来寺庙时,手挽新人,求着姻缘美满。
无论男女,皆是如此。
这并不是什么错处,只是既日后会与旁人长相厮守,那日哭得撕心裂肺,便到底有些物是人非的荒诞之感。
——实在没什么必要。
旁人我六亲缘浅,可世间的法理与公道,又不是用亲缘了算的。
凉薄一些,于我而言,并没有什么不好。
可那一日,她的眼泪砸在了我的手背。
滚烫的,炽热的,像是要灼伤我的皮肉,吞吃我的骨痂。
她,帮帮阿絮。
我曾对师傅,世间深处苦厄之人不知凡几,我救不过来。
那时,师傅笑着看我:“那你试着,去救你最想救的一个。”
我看到了她的眼泪。
我看到了她的苦厄。
我向她伸了手。
我,辞了他,我来教。
容玄舟战死,按照云岚法例,她当服孝三年。
三年时间太久了。
沧海尚能桑田,更遑论人心呢?
可她却什么,对他的爱,如我对神佛敬重般长远。
她,她不会背叛夫君,一如我不会背叛神佛。
三年太长,谁的准呢?
更何况,人死不能复生,我也没心思同一个死人争什么。
我曾怀疑过她的动机与心思,可她动了怒,与我隔开了距离。
她恭恭敬敬站在远处,朝我躬身行礼:“夫兄。”
我磨了磨后牙,嘴里咂摸着那两个字。
好一个“夫兄”。
与她“冷战”那几日,我曾去大理寺观摩寺丞的审讯手段。
纨绔子弟当街打马,撞死了躲闪不及的老妪,家中聋哑的孙女血书告到了大理寺。
口口声声着“冤枉”的犯人,身上被鞭打得皮开肉绽,寺丞差人拿了盐水,泼在了犯人身上。
哭嚎与尖叫此起彼伏,他也再不出一个冤枉。
签了认罪书,寺丞便躬身来问我:“少傅大人,犯人家里人在朝中有些势力,想求条活路。”
我没话,淡淡地瞥了他一眼。
寺丞会意,点了点头:“少卿大人也是这个意思。”
我与大理寺少卿陆鹤声算是友人。
他看着一副好话的慈悲模样,实际上凉薄冷血得很。
那一日,陆鹤声问我:“怎么不高兴?”
我皱眉:“没有。”
“得了吧,一不高兴就来我大理寺看寺丞审犯人,容谏雪,没人过你这个嗜好真的很变态吗?”
我将与她冷战之事,讲给陆鹤声,隐去了于她声名有碍的部分。
我问他:“这样,也算是审犯人吗?”
陆鹤声歪头看我,眼中是意味深长的探究与恶劣。
他。
容谏雪,你完了。
我不欲再听他胡言乱语,拂袖离去。
她她讨厌我。
沈千帆与沈淮尘明争暗斗,将难民囚禁一事,我更早时候便已知情。
我也不介意沈千帆设计,向她透露出消息,表明我能救他们。
那一晚,她来求我,求我救那些难民。
“裴惊絮,,不讨厌我。”
“不讨厌……容谏雪。”
我看到了她眼角堆积的泪。
那一瞬,我终于明白了。
——她不能讨厌我。
她不该讨厌我。
她应当向我伸手,她应当抓住我的衣袖,她应当将我视作救命稻草,她应当拽着我的衣角——
对我,夫兄,阿絮只有您了。
……
——她是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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