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的女子,眉眼间还带着长期操劳留下的淡淡痕迹,但在这莹白与翠绿的衬托下,竟也显出了几分平日里被生活琐事掩盖住的明艳与贵气,连眼神都似乎更亮了些。
“真好看。”
阳光明站在她身后,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,透过镜子凝视着妻子,由衷地赞叹。
他挑选这两套首饰是花了心思的。
珍珠那套偏向日常,款式经典简洁,平时单独佩戴项链或耳钉,也不会过于扎眼,适合她上学或生活中点缀。
翡翠这套虽然更显贵重,但贵妃镯的器型秀气,蛋面项链的设计也时尚大方,并非那种老气横秋的款式,正适合林见月这个年纪,能在重要场合撑起场面。
他希望这些首饰不仅仅是昂贵的收藏品,更能实实在在地装点她的生活,为她增添自信与光彩,而不是只能锁在箱底不见天日。
林见月爱不释手,对着镜子微微转动着手腕,欣赏着那抹翠绿在不同角度下变幻的光泽,又轻轻触碰了一下耳垂上的珍珠,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,如同少女般的欣喜光芒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像是突然从一场美梦中惊醒,想起现实,小心翼翼地将耳钉和镯子取下,动作轻柔,将它们重新放回各自的丝绒凹槽中,盖上盒盖。
然后,她抬起头,看向阳光明,喜悦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晰的担忧:
“这些……很贵吧?上午那套金子,分量那么足,就已经很吓人了。
这两套,尤其是这套翡翠,看起来……感觉比金子还要贵重很多。你……你在外面,赚钱不容易,别……”
阳光明知道价格瞒不过,也从未想过隐瞒,便坦然说道:
“珍珠这套相对便宜些,大概一万美元出头。翡翠这套确实贵一点,要两万多美元。
主要是翡翠的种水——就是透明度和细腻度,还有这颜色,都达到了很高的级别,非常难得,不仅有佩戴价值,更有很高的收藏价值,以后升值潜力很大。”
尽管有了心理准备,林见月还是被“两万多美元”这个数字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!
按照官方汇率粗略估算,那也三四万人民币了!
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三四十元、一家子一年生活费不过几百元的年代,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!
她想起白天父亲阳永康看到那块劳力士手表时的震惊和欲言又止,此刻她心中也涌起了类似的不安,甚至更为强烈。
“光明,这太贵重了。”
林见月握住丈夫的手,语气变得恳切而严肃,“我知道你现在有能力了,想对我好,我心里都明白,也真的很感动。
但我真的不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。
首饰嘛,有个意思就行了。以后别再为我花这么多钱了,太浪费了。
普普通通的就好,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、整整齐齐地在一起,比什么都强,比戴什么都好看。”
她的担忧是真切的,源自这个时代普遍的观念,也源于对丈夫的爱护。
巨额财富带来的不只有喜悦,还有隐隐的不安,以及对丈夫在外是否过于辛苦、是否承担了未知风险的忧虑。
阳光明完全理解她的心情,反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,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。
阳光明温声道:“放心吧,见月。我心里有数。
这些钱,每一分都来路正当,是通过合法专利转让获得的,组织上也清楚了解并认可了。
给你和家里人买东西,我心甘情愿,也觉得值得。至于以后……”
他顿了顿,没有把话说死,“看情况需要,但肯定不会乱花钱,也不会影响我们家的正常生活。你丈夫我,还是有这点判断力的。”
他没有做出“以后再也不买”这类不切实际的承诺,因为那并非实情,也显得敷衍。
但他沉稳的眼神、笃定的语气,以及提及“组织清楚”时的那种坦然,像一双有力的大手,渐渐抚平了林见月心中泛起的不安涟漪。
丈夫远在异国他乡,拼搏奋斗,心中却始终牢牢地惦记着她,惦记着这个家,愿意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与她分享。
这份沉甸甸的心意,远比首饰本身的价值更珍贵。
她不再多说什么,劝诫的话到了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了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,感受着那份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气息,低声呢喃道:“谢谢你,光明。我……很喜欢。”
千言万语,最终化作了这一句。
阳光明伸出手臂,揽住她略显单薄的肩膀,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,感受着怀中妻子的温顺与依赖。
台灯的光线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白色的墙壁上,模糊而温暖地融合在一起。
分别四个月带来的那一点点陌生感和时空造成的隔阂,在这静谧的拥抱和无声的交流中,被彻底消融,不留痕迹。
空气中,弥漫着温情脉脉的气息和一种久违的亲昵。
两人都没有再说话,静静地享受着这忙碌喧嚣一天后,独属于他们的静谧时光。
窗外的月色悄无声息地挪移,透过老式窗棂,在房间的旧地板上洒下一小片清辉,如同温柔的注视。
里间传来致远一声模糊的梦呓,似乎是“爸爸……”,随即又归于平静,只剩下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。
阳光明低下头,看着林见月光洁的额头、微微颤动的睫毛,以及鼻翼间轻柔的呼吸,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爱怜、感激与失而复得的巨大暖流。
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然后,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口勿,印上了她的唇瓣。
林见月先是身体微微一僵,随即便彻底放松下来,闭上眼睛,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。
她带着积压了四个月的思念与热情,热烈地回应着这个久违的却又无比熟悉的亲口勿。
小别胜新婚。
所有的思念、牵挂、担忧、喜悦,以及那些无法用言语完全表达的深厚情感,都融化在了这个绵长而深刻的口勿里,交织在橘黄色的温暖灯光下,铭刻在这个再寻常不过却又无比特殊的夜晚……
第二天清晨,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准时唤醒了阳光明。
窗外天色,刚蒙蒙亮,弄堂里传来第一声清脆的鸟鸣。
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起身,动作轻柔,没有惊动身边还在熟睡的妻子。
林见月的脸上带着恬静而满足的笑容,嘴角微微上扬,似乎正在做一个香甜的好梦,连日的疲惫仿佛都在这沉睡中消解了不少。
阳光明轻轻给她掖了掖被角,又凝视了她片刻,才穿上简单的运动服,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,出门进行他雷打不动的晨练。
弄堂里已经有了早起忙碌的身影。倒马桶的工人推着车吱呀呀地走过,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煤球炉生火时特有的烟味,以及从远处早点摊飘来的,勾人食欲的油条和豆浆的香气。
阳光明沿着熟悉的路线慢跑,感受着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在晨曦中缓缓苏醒的脉搏,心中充满了踏实的安宁。
晨练结束,回到家时,母亲张秀英已经在灶披间里忙碌着准备早餐。
大姐香兰也早早下来帮忙,锅里熬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白米粥,蒸笼里热着昨天从老正兴带回来的肉包子和开花小馒头,散发出面食特有的甜香。
“明明起来了?怎么不多睡会儿?时差倒过来了吗?”张秀英看到儿子,立刻关切地连声问道,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气,眼角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。
“妈,大姐,早。习惯了,到点就醒,时差差不多调整好了。”阳光明笑着回应,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。
他拿起门后挂着的脸盆和毛巾,走到天井的水龙头边,用清凉的自来水洗了把脸,冰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。
不一会儿,一家人都陆续起床了。
静姝和致远看到爸爸,立刻像两只快乐的小鸟,穿着睡衣就扑了过来,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腿。
“爸爸,爸爸!你今天还在家吗?”静姝仰着小脸,眼巴巴地问。
“爸爸,积木!”致远则举着手里的积木块,含糊不清地表达。
阳光明心里软成一团,弯腰一手一个,轻松地将两个孩子抱起,听着他们叽叽喳喳、带着晨起慵懒气息的童言童语,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满足和安宁。
这种被需要、被依赖的感觉,是任何事业上的成就都无法替代的。
早餐桌上,气氛轻松愉快。
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一百万美元和那些贵重礼物,仿佛那只是昨夜一个绚丽而遥远的梦。
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孩子们,以及大人们各自的工作安排。
阳光明喝了一口温热粘稠的米粥,对父母说道:“爸,妈,今天上午我打算去贺伯伯家一趟,看看他和刘阿姨。”
阳永康放下手里的筷子,点了点头,神色郑重:“应该的。贺领导一家对我们家关照不少,尤其是对你,多有提携。
你从国外回来,于情于理都该第一时间去拜访一下,表示心意。”
他虽然不清楚儿子与贺振中具体的工作关联,但深知这份情谊的重要性。
张秀英也连忙附和道:“对对,是得去。空着手不合适,带点东西,但也别太扎眼,贺领导家不兴这个,讲究心意到了就行。”
她担心儿子像给自家人买东西那样大手大脚,引起不必要的误会。
“我知道,妈,您放心,已经准备好了,就是些国外的普通特产和营养品,不显山不露水的。”阳光明随口应道,心里早有成算。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