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,李邦华,心悦诚服地,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帝党!
此刻面对皇帝的钦点,他压下心中的激动,对着御座,行三跪九叩大礼。
“臣……李邦华,领旨谢恩!”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却无比坚定,“臣必不负陛下所托,为陛下,为大明,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!”
一旁,温体仁面色沉静如水。
他眼观鼻,鼻观心,看似对这石破天惊的任命无动于衷,实则心中明镜一般,将御座上那位年轻君王的帝王心术看得洞若观火。
在他看来,这道任命,哪里是简单的拔擢,这分明是一招连环相扣、算无遗策的绝妙棋!
李邦华此人虽与东林过从甚密,但其“清正刚直”之名,却非虚誉,在士林中确有偌大声望。
如今朝中清流一脉虽被陛下清洗泰半,然根基仍在,物议未消。
陛下不选自己身边亲信,反用李邦华这面盾牌,便是要借其清名堵住天下悠悠之口。
用他,非为服众,实为镇众!
而后,这更是“以夷制夷,釜底抽薪”的阳谋!
皇帝前番以雷霆手段,清洗江南士绅及朝中党羽,已让天下读书人胆寒,暗中必有“酷吏”、“暴君”之诽。
此刻却启用一个有浓厚东林背景的李邦华来主持最关键的吏治改革,这是何等样一个惊天信号?
这等于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:朕,不是要与所有读书人为敌,朕要清除的,只是那些盘踞在官僚肌体上,只知空谈、贪腐无能的“腐肉”;而其中真正有才干、愿做事的“实干家”,朕不仅要用,还要重用!
由李邦华这个半个“自己人”来挥起屠刀,那些残存的清流言官们谁能置喙?谁又敢置喙?
此刀一出,便将改革与党争彻底剥离开来,让他们有力无处使,只能眼睁睁看着旧有的秩序被一刀刀割裂!
最后,此又是一招“庖丁解牛”的神来之笔!
皇帝为何不选他人,偏选李邦华?
只因他曾任都察院左都御史,执掌天下风宪!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架老大帝国的官僚骨架,何处是关节,何-处是沉疴。
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,那些沿袭百年的潜规则,在他眼中皆是透明,刀锋所向,必是病灶要害,精准狠戾,无可遁形!
温体仁心中暗赞一声“高明”,却也不由得感到一丝从脊背升起的寒意。
这位年轻的皇帝,其手段之老辣,心思之深沉,早已超脱了年龄的桎梏,让人敬畏,更让人…恐惧!
不过,地上的李邦华却是心中一片雪亮,同时也感到了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。
只是,所有人都还是低估了皇帝将要推行的这场改革的彻底性!
就在李邦华谢恩归列之后,皇帝并没有接着任命其他人,而是给了身边的秉笔太监王承恩一个眼色。
王承恩心领神会,上前一步,手中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,用他那既尖利又能传遍整个大殿的声音,朗声宣读起来:
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”
“古人云:‘君子喻于义,人喻于利。’然朝堂之上,空谈道义者众,躬身实干者寡。以致国事艰难,民生凋敝。弊病之源,在于考成之法,徒有虚文,而无实效。
官员之升迁,不决于治绩,而决于声名;官员之黜陟,不看其功过,而看其党同。
如此,则优者不能上,劣者不能下,国将不国!”
“朕宵衣旰食,思虑再三,决意鼎革官评之制,立‘大明帝国官员新型绩效考核体系’,以功实为绳墨,以利禄为鞭策,使能者上,平者让,庸者下!
百官之乌纱,自此当由其治下之民生、国库之盈亏所定!兹公布其法,天下官吏,一体遵行!”
王承恩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开始宣读那份让整个帝国官场为之颤抖的“新法”。
饶是李邦华已经和皇帝私下探讨过,有所心理准备,当他听到这套体系的全貌时,依旧感到了一阵从心底升起的震撼!
“其一,考核主体:吏部特设‘考功司’,总司天下官吏考成之权!”
“其二,数据之源:一曰通政司新设之资讯科,每月汇总之各省商路流量、税务简报;二曰宝钞总行各省分行,上报之信贷、存银数目;三曰户部审计司、工部勘探司之核查实录;四曰都察院御史巡查、皇明安都府下辖之监察司、锦衣卫等衙门之密查案卷。多方互证,务求其实!”
“其三,考核周期:以月、季、年为期。月有简报,上陈御览;季有考评,由吏部考功司会同内阁,对治绩末三位之巡抚、布政使等,行‘陛前垂询’,令其自陈其失;年有总评,定其升、留、降、罢!”
听到这里,殿中已是雅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他们知道,真正要命的,在后面!
王承恩的声音再次拔高:
“考成之法,分为二部。第一部,曰:‘帝国贡献’!用以衡量官员于国家‘开源’之贡献!”
“其下,分列数项:”
“一曰,‘一体纳粮’暨工商税收增长率!此为”
“二曰,‘经济活力’!辖区之内,新垦田亩几许.”
“三曰,‘国家资源贡献’!此条专对于山西、陕西、云南、贵州等地之官员。其考成,在于配合工部勘探司,于任内新探明之煤、铁、铜、银等矿藏储量,以及既有矿场”
“四曰,‘募兵质量与数量’!此条专对于北直隶、山东、河南等兵源大省之官员。其考成,在于任内向兵部京营、或边镇指派之军镇,输送合格兵员之数量,及兵员之体魄、纪律等‘质量’.!”
“其余各省,亦有相应指标,如沿海之省,以海贸税收、船只出海量为准;丝绸、瓷器产地之省,以贡品质量、产量为准。因地制宜,各有侧重!”
王承恩每念一条,殿上官员们的脸色便白一分。
这哪里是做官?
这分明是商贾在核算盈利!
将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,当成了替皇帝赚钱的掌柜!
然而,还没等他们消化完这开源的部分,王承恩已经翻到了下一页。
“第二部,曰:‘民生改善’!用以衡量官员于地方‘善治’之贡献!”
“其下,亦分列数项:”
“一曰,‘基础设施建设指标’!重中之重,便是‘皇帝路’之建设里程!凡辖区之内,依照工部所颁图纸标准,修建的可供四轮马车并行之驰道,新增几里.”
“二曰,‘基础教育’!凡辖区之内,适龄之童,无论男女,入官方或半官方所办之‘格致院’分院,学习基础算术与简易识字者,占总数几何?师资经费,可由地方税收留成与宝钞总行之‘教育信贷’支持!教化万民,此为长久之计.”
“三曰,‘廉政’!吏部新设‘廉政署’,会同皇明安都府等衙门此项,行‘一票否决之制’!无论前述功绩多高,一旦查实有重大贪腐、草菅人命之举,所有功绩尽数归零!官员立时锁拿,移交刑部法办,绝不姑息!”
“一票否决”四个字如同一把冰刀,刺入每个人的骨髓!
这意味着,想一边捞钱一边做政绩的路,被彻底堵死了!
王承恩的声音,终于带上了一丝激昂的尾音:
“为彰激励,行赏罚分明之制!每年总评,于试点省份之中,凡‘功绩分’位列第一之知府、知县,破格提拔!由皇帝亲自召见,其事迹功绩,刊于《大明周报》头版,昭告天下,以为标杆!”
“而排名末位者,轻则降三级调用;重则…直接罢官,永不叙用!”
圣旨宣读完毕,王承恩退回皇帝身后。
整个皇极殿,连同殿外的广场,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官员,无论品级高低,都站在原地,如同一尊尊泥塑木雕。
他们甚至忘记了谢恩,忘记了高呼万岁。
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在反复回荡着刚才听到的那些条条框框。
帝国贡献……民生改善……皇帝路……格致院……一票否决……
这些词组合在一起,构成了一张巨大而精密的网,将他们所有人都牢牢地网罗其中。
未来的日子里,他们的一举一动,都将被这张网上的无数个节点所记录、量化、评判!
每个人的背脊上都沁出了一层冰凉的冷汗。
尸位素餐?
吟诗作对?
坐而论道?
那些作为一名士大夫的优雅与从容,那些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悠闲与懈怠,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!
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——
这官,没法混了!
以后……怕是再无安寝之日了。
不用上官催促,不用御史弹劾,为了头顶这顶乌纱帽,为了不被降级罢官,为了能在那《大明周报》上露一回脸……
夙兴夜寐,通宵达旦,怕不是要成为常态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