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算什么——老身聊发少年狂吗?
中年女人+愤青+精通律法与朝堂规则,这样的组合,在大吴的社会环境中,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。
郁修明对愤青这类人群还算是比较了解的,他宁肯相信是一个性情内秀的男子。
可这样的人,不大可能写出类似的文字。
一切都充满矛盾,却没人知道问题出在何处。
现在三司官吏的左手书,几乎都被验看了一遍,难道还要再去验看他们的母亲和妻女吗?
这想法太过荒唐,也绝无可能。
郁修明亲自将四位书法名宿送出大理寺,身后跟着的杂役,捧着作为谢礼的上等绢帛。
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。
顾嘉良等人的活计轻巧又高雅,但他们的出场费,可比林婉婉高多了。
毕竟是长安书界的名家,身价摆在那儿。
虽未确定投书者身份,但易水墨、紫毫笔、剡藤纸和宣州楮皮纸,总算给三司提供了新线索。
顺着这条线追查,能同时用得起这些珍品的人家,在长安城里不算多,大大地缩小了范围。
郁修明心中重重地叹一口气,处处是线索,却处处是乱麻。
先前和顾嘉良搭话的那位中年文士,终于找到机会问郁修明,眼神里满是热切。
“郁寺丞,案件尘埃落定后,在下可否临摹方才那两份左手书。”
实在是见猎心喜。
虽然他不习这种字体,但临摹一遍后时时揣摩,也是精进自身技艺的一种方式。
往常学书者临摹的,多是古人字帖、名家碑文,内容多带有“纪念”的性质。
没想到有朝一日,还能新增一条门路——“告状”。
郁修明平静地摇了摇头,“此案牵涉甚多,案中证据不宜公布于世,还望先生海涵。”
尤其是那份匿名投书里,记满了少府监和高门大户的贪腐黑料,若是流传出去,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,谁敢冒这个险。
郁修明心底有种预感,即便顺着名贵笔墨这条线索查下去,等到少府监案落幕,他们恐怕也找不到真正的投书者。
一行人路过大理寺公堂外时,突然听见一阵吵嚷。
两拨人正围着公堂门口争执,甚至有人撸起袖子,差点动手,一旁值守的衙役都拦不住。
历宜然好奇地问一句,“好生热闹,这是何案子?”
能在大理寺公堂外如此放肆,倒是少见。
郁修明轻哼一声,轻描淡写道:“一家子骨肉血亲,为了些鸡毛蒜皮事闹着分宗,最后闹出了人命。 ”
以大吴的社会生态,宗族能调解便尽量调解,哪怕弱肉强食,到底肉烂到锅里。
一旦闹上公堂,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怨,任哪一方都得脱一层皮。
哪怕两败俱伤,也要出心头那口恶气。
往常接到类似的官司,大理寺只会背地里吐槽,这家人不识礼数、不讲信义。
自从武家姐弟反目后,类似的“家务事”便全推到武俊江头上,谁叫他开了坏头。
却不知,武家姐弟间那点争端,在这些案件面前,不过是小巫见大巫。
顾嘉良缓缓回头,望着公堂之上的喧嚣。
有人声嘶力竭地控诉,有人捶胸顿足地后悔,可再多的情绪,在惊堂木下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他藏在宽袍大袖中的苍老手掌,不自觉地攥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