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嘉良一生清清白白做人,头一次进大理寺衙门。
他坐在马车上,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长安街景渐渐变成肃穆的官衙高墙,心里不由得发紧。
待车马停稳,顾嘉良扶着车夫的手下车,仰头望向门楣上那块黝黑发亮的“大理寺”牌匾,牌匾边缘的铜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只能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这次托请,怕是没那么简单。
郁修明早候在门口等候,见顾家的车马到了,立刻快步迎上前,微微躬身行礼,语气恭敬,“顾博士,一路辛苦。”
为了那两封掀起惊涛骇浪的左手书,三司官员可谓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。
有的托了文界故交,有的许了笔墨馈赠,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四位在长安书法界小有名气的文士。
郁修明过去和顾嘉良不甚熟悉,但现在,关系不是变了吗?
他便宜师弟的亲祖父,说起来都不是外人。
若是寻常证物,郁修明大可直接带出大理寺,请顾嘉良安坐家中辨认,可此事事关少府监贪腐案的关键线索,半点不敢马虎,只能劳烦几位名士亲自上门。
郁修明将顾嘉良引至偏厅,刚推开门,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桌边品茶,正是翰林院的退休学士历宜然。
两人都是长安的文化界的“老人”,哪怕过去不甚熟悉,也有几分面子情。
顾嘉良率先问候,“历老,许久不见了。”
大理寺好茶好食的伺候着,再看其他几位请来的名士,众人心中不由得敲响一记警钟。
这般礼遇,绝非寻常“请教书法”那么简单。
旁边一位中年文士忍不住低声问道:“顾老,你可知大理寺请我们来,究竟所为何事?”
他应了亲友的托请才来大理寺走一遭,一路上左思右想,也猜不透什么样的大案要案,需要请他们这帮埋头写字的书生来奔波。
顾嘉良倒也实诚,直言道:“只说请我辨认一份文书的字迹,其他的倒没细说。”
中年文士轻轻点头,“与我的说法一般。”
他摩挲着茶盏边缘,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,难道哪位惊天大盗在犯罪现场留下了一封绝世手书,大理寺才要把长安城里字写得好的人“一网打尽”?
不多时,最后一人也到了。
四人聚齐后,郁修明站在门口,朗声道:“诸位先生,这边请。”
他带着四人穿梭在大理寺的廊道间,青砖铺就的地面被踩得发出轻微声响,两侧的公房门窗紧闭,透着几分肃穆。
顾嘉良等人本就不熟悉大理寺的布局,转了几个弯后,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,只觉得越走越僻静。
最后,他们停在一间偏僻却不简陋的小屋前。
郁修明躬身站在门外,声音恭敬,“虞侍郎、宗寺卿,诸位先生到了。”
屋内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,“让他们进来。”
顾嘉良等人推门而入,才发现屋中早已站了七八位官员,青、紫、绯各色官服交错,其中不乏朱紫高官,三司的主官竟来了大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