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是一段段破碎的、不成曲调的呢喃。
最先发生异变的,是帝都街角那个卖糖人的摊子。
一个刚拿到孙悟空糖画的孩童,舔着糖稀,仰头唱出的声音,不再是“阿妹,别回头”,而是含混不清的“妈妈……回来了”。
他的父亲闻言,一个魁梧的汉子,瞬间红了眼眶,仿佛看到了亡妻在巷口等待的身影。
歌声如投入湖面的石子,荡开一圈圈涟漪。
北境苦寒之地的哨所,一个守夜的老兵,在风雪中听见篝火旁的新兵哼唱。
那声音在他耳中,化作了金戈铁马的悲鸣,最后凝成一句清晰的低吼:“旗,没倒!”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,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。
淮南水乡,一艘画舫之内,曾被迫在合欢宗受辱、后被解救的女子,正为客人弹奏琵琶。
窗外,几个浣纱的丫鬟在嬉笑哼唱,那不成调的歌声飘入她耳中,竟变成了一句压抑了十年、从未敢出口的嘶喊:“我现在,想了。”“铮”的一声,琴弦应声而断,她捂住嘴,泪水决堤,却在无声的啜泣中,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的笑。
璇玑阁的废墟前,谢昭华神情凝重。
她已经听到了三次截然不同的“歌词”,每一次都像一把钥匙,精准地打开了听者内心最深处的锁。
她不再迟疑,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块丹炉的残片。
这残片曾在炼制“忆续丸”时被地火灼烧,对灵气波动极为敏感。
她催动内力,将残片悬于空中,心翼翼地捕捉着那无形无质的歌声。
残片嗡嗡作响,表面浮现出水波般的纹路。
那纹路复杂而玄奥,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声波图谱。
谢昭华死死盯着,眼中的痴迷与疯狂交织。
她猛然想起了什么,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枚留影玉简——那是当初在堕仙玉牒前,她记录下的姜璃左眼所见的景象。
两相对比,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丹炉残片上记录的声波波纹,竟与姜璃左眼所见的那种、由无数细光点组成的灵气流,在结构上完全吻合!
“这不是声音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这是数据,是裹挟着集体意识的数据共振!姜璃……她把整个乾元九州,变成了她的共鸣腔!”
与此同时,远在东海之滨的观星台遗址,虞清昼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。
她能感觉到,一股新生但脆弱的规则正在天地间悄然成型,那是属于“姜璃”的规则。
但旧系统的反噬同样可怕,它像一头潜伏的巨兽,随时可能将这点新生的萌芽彻底吞噬。
她必须屏蔽姜璃的“直播”信号,至少要暂时隔绝,为新规则争取喘息之机。
她盘膝而坐,十指翻飞,一根根由自身情感与灵力交织而成的“情丝”被抽出,在空中迅速编织成一个繁复的符阵。
此乃“无名之阵”,理论上可以隔绝一切无形之物。
然而,就在符阵即将成型的最后一刻,所有情丝突然猛地一颤,不再受她控制。
它们自行扭曲、盘结,在空中组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。
“别封我,我在帮你挡雷。”
虞清昼瞳孔骤缩,猛地抬头望向天空。
万里无云,哪有什么雷劫的迹象?
可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。
那看似平静的云层高处,正有无形的力量在剧烈翻涌、碰撞,仿佛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。
更诡异的是,没有电闪雷鸣,反而有无数比星辰更细碎、比雨滴更密集的光点,正从云端深处簌簌坠。
那景象,像极了传中九天仙人观赏戏剧时,随手抛洒的赏钱。
不,那更像是……弹幕刷屏。
每一粒光点地,都悄无声息地绽开一朵血色的“默语”花,却又在瞬间凋零。
虞清昼神识扫过,心头巨震。
每一朵瞬灭的花心,都清晰地刻着一个名字。
“李浣娘”、“赵春燕”、“王素心”……全都是史册无载、被淹没在尘埃里的,普通女子的真名。
姜璃的直播,竟是在用这种方式,为这个世界抵挡着来自更高维度的、真正的“天雷”——格式化指令。
谢昭华的状况也不容乐观。
她感觉到脑海中那片由“忆续丸”构建的数据荒原正在变得模糊,药效在飞速减弱。
她不能忘记,一旦忘记,姜璃在系统层面的挣扎将失去一个重要的支点。
她必须炼制“永忆膏”,一种能将记忆彻底烙印在灵魂上的禁药。
药方的主材,正是九道光柱遗址下,吸收了天地异变能量的“地脉共鸣液”。
事不宜迟,她立刻动身。第一站,便是昔日的听娘亭。
如今的听娘亭早已化为一片焦土废墟。
谢昭华掘地三尺,却不见丝毫水源的迹象,地底干涸得如同被烈日暴晒了百年。
正当她心生绝望之际,铁锹“当”的一声,碰到一个硬物。
她心翼翼地刨开泥土,发现那是一面锈迹斑斑、只剩下半块的铜镜。
她鬼使神差地将丹火渡入镜中,试图温养这件古物。
镜面上的锈迹缓缓褪去,模糊的光影在其中闪烁。
最终,一幅清晰的影像浮现出来——
那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,看起来不过五六岁,正蹲在一口古井边。
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块快要融化的糖块,对着空无一人的井口,奶声奶气地:“你们……能看见我吗?”
是幼年的姜璃。
影像出现的刹那,“咔嚓”一声,铜镜彻底碎裂成粉末。
下一秒,一股清澈甘冽的泉水,竟从镜碎之处的地底猛地喷涌而出,带着一股久远而悲伤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