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上,摊开着两封刚刚收到的电报。
一封来自他们名义上的新上司,前敌总指挥方默。
电文内容十分务实。
王师长鉴:
北线战局已明晰,你部连日血战,艰辛备至,吾深佩之。
现命你部,自即日起,改变固守待援之策,采取游击战术,避实就虚,配合孟烦了师在藤县城外与敌周旋。
以袭扰、迟滞、消耗敌军为主,务必尽力保存有生力量。
七日后,可视战况发展,相机向临城方向后撤,届时自有友军接应。
望灵活机变,以最小代价完成任务。
方默。
另一封电报,则来自遥远的江城,落款是最高军事委员会。
电文措辞简短,却字字千钧。
津浦路安危,系于藤县。全国军民,瞩目于此。
着你部,死守藤县,一步不退,与城共存亡。
此令,绝无更改。
最高军事委员会。
王师长拿着这两封内容截然相反的电报,手指微微颤抖,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,憋屈得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他娘的……这叫什么事。”他猛地将手拍在桌上,声音沙哑,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,“方总指挥是咱们现在的顶头上司,他让我打游击,保存实力,我认。
可江城……江城那边跟我隔着多少级?第五战区、前敌指挥部、集团军司令部……
他们直接就把命令拍到我这个小小的师长头上了?”
他指着那份来自江城的微操电令,神色激动:
“一步不许后撤,与城共存亡。
某些人说得轻巧,他们知道我们川军弟兄手里拿的是什么枪吗?知道我们一个师有几门炮吗?知道鬼子每天往我们头上倾泻多少钢铁吗?”
“让我们在城外打游击,袭扰周旋,这是体恤我们,知道我们硬拼不起,是想让我们这些从川蜀出来的子弟,能多活下来几个。”
王师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:“可这‘与城共存亡’……这是要把我122师最后一点骨血,都填进这藤县的城墙根下啊。”
赵参谋长长长地叹了口气,满脸的皱纹仿佛更深了:
“难啊,师座……实在是难。
遵江城令,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玉石俱焚。
遵方总指挥令,则是……对最高指挥抗命不尊,日后追查起来,恐怕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但意思已经很清楚。
两相对比,方默的命令充满了人情味和实战考量,体谅他们的艰难,给予他们生机。
而江城那边的命令,冰冷、僵硬,充满了政治意味和杀身成仁的期许,却丝毫不顾及前线的实际情况和将士们的性命。
这其中的差别,何其之大。
王师长沉默着,走到窗前,望着外面被炮火映得忽明忽暗的夜空。
他想起了出川时,父老乡亲的殷切目光;想起了辗转数千里,一路受到的冷眼和排挤;想起了这几日,无数川中子弟倒在鬼子炮火下的惨烈景象。
方默的信任与体恤,让他心中涌起一股“士为知己者死”的热流。
可那纸来自最高层的命令,却又像一道冰冷的枷锁,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