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安睡得很沉。
他甚至做了梦,梦里没有神仙,没有道理,只有他那个小杂货铺的柜台,和他柜台后面那张吱呀作响的躺椅。
刘景云就站在门外,身形笔直如一杆标枪,融于夜色。
院子里,苏轼带着人马远征“砌墙”的喧嚣,已经渐渐远去。夜,重新恢复了它该有的寂静,只有几声虫鸣,和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。
他从怀里,摸出那个布包,打开。
暗红色的木牌,入手温润,不像凡木。
上面刻着的符号,扭曲盘旋,像某种古老的文字,又像是某种天然形成的纹路,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刘景云的指尖,轻轻抚过那些符号。
他的眼神,没有波澜。
这块牌子,他认得。大骊京城里,那些真正手眼通天的王公贵胄,或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,身上才会有类似的东西。
它不是护身符。
它是一种“契”。
一种与山川,与气运,甚至与某些看不见的存在的……契约。
那女子,究竟是什么人?
一个能拿出这种东西的人,又怎么会轻易被一群山匪掳上山?
刘景云的目光,穿过薄薄的木门,落在屋内那道平稳的呼吸上。
巧合吗?
或许吧。
在这位林公子身边,再离奇的巧合,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。
他将木牌重新包好,塞进林安的包裹里。然后,便继续站在那里,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,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安宁。
……
烂柯山深处,两山之间的一处隘口。
这里是“书呆子”苏轼和“过山虎”的地盘分界线。
往日里,双方人马在此相遇,轻则对骂,重则拔刀,血腥味是这里唯一通行的规矩。
但今夜,不同。
“过山虎”张屠,正抱着一坛酒,和手下几个头目在隘口的哨卡里烤火。
他本是边军的伙夫,因杀了顶头上司才落草为寇,为人凶悍,信奉的是刀子比嘴巴好使。
“他妈的,那姓苏的书呆子,最近是越来越猖狂了。”
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,狠狠啐了一口,“占了咱们看上的那片地不说,还整天之乎者也的,听着就烦!”
张屠灌了一口酒,脸上横肉抖了抖,嘿然道:
“一个酸秀才,能成什么气候?手底下那帮人,都是些快饿死的泥腿子,给他两口饭就当他是爹。等冬天一到,他那点存粮耗光了,不用我们动手,自己就散了。”
“大哥说的是!”
众人正附和着,忽然,外面负责放哨的喽啰连滚爬带地冲了进来。
“大……大哥!不好了!苏……苏轼那书呆子带人打过来了!”
“什么?”
张屠猛地站起身,抄起身边的大环刀,“他娘的,吃了熊心豹子胆了?带了多少人?”
“黑压压一片,少说也有百十号人!都……都拿着家伙!”
张屠眼神一厉:“抄家伙!出去看看!我倒要看看,这书呆子今晚发的什么疯!”
一群悍匪呼啦啦冲出哨卡。
月光下,只见隘口另一头,苏轼带着上百号人,手持各式兵器,却并未冲锋,而是在距离隘口约莫五十步的地方,停了下来。
他们不喊杀,也不叫骂,只是静静地站着,沉默如林。
这诡异的场面,让张屠心里犯起了嘀咕。
“苏轼!”
张屠将大环刀往地上一顿,声如洪钟,“你他娘大半夜不睡觉,带这么多人跑到老子的地盘上,是想提前投胎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