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八个字,不带丝毫烟火气,平淡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,却又重得像一座山,狠狠压在城门口所有人的心头。
李剑山的腰,弯得更低了。
他身后那几位李家的剑客,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,随即化为难以抑制的怒意。
家传宝剑,七境剑仙的家主亲自捧上,竟被人如此轻贱?
其中一个年轻人,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。
“放肆。”
李剑山没有回头,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那年轻剑客的手,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,猛地缩了回去,脸上血色尽褪。
李剑山缓缓抬起头,他看着马车上那个只露出半个身形、神情不耐的年轻人,脸上非但没有怒意,反而涌起一种混杂着狂热与惭愧的潮红。
他懂了。
他终于懂了。
先生说的“丑”,不是指剑匣的形,也不是指剑的貌。
而是指这柄剑,以及李家数百年来所持的剑道,其内核……是丑的!
何为丑?
过分执着于锋芒,是丑。
一味追求杀伐,是丑。
被剑所役,而非御剑,更是丑中之丑!
“拿远点,碍眼。”
这更是振聋发聩的当头棒喝!
先生不是在嫌弃这柄剑,而是在点醒他李剑山,点醒整个东越郡李家——你们走的路,已经偏了!
“晚辈……受教了。”
李剑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那是大彻大悟后的激动。他捧着剑匣的双手,不再仅仅是恭敬,而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。
车厢里,林安听得一脑门子问号。
受教了?
这人有毛病吧?我说你家东西丑,你还挺高兴?这是什么特殊的癖好?
他皱着眉,正想说“你高兴就好,赶紧走吧”,马车外的齐循,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册子,笔走如飞。
“丑物碍眼,是为道障。先生一言,断李家百年剑道之执念。此乃‘慧剑斩心魔’之境!非剑仙,胜似剑仙!”
他写完,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,看向李剑山的眼神里,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和同情。
可怜的七境剑仙,今日若非得先生一语点破,恐怕终其一生,都要在那“丑陋”的剑道上走到黑了。
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,异变陡生。
“铿——!”
一声高亢尖锐的剑鸣,毫无征兆地从那紫檀木剑匣中爆发出来!
整个剑匣剧烈地颤动起来,仿佛里面困着一头即将脱笼的洪荒猛兽。
一股肉眼可见的森然剑气,从剑匣的缝隙中泄露出来,将地面铺着的青石板,瞬间割裂出数十道细密的裂痕!
李剑山脸色大变,他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匣。
这柄名为“惊蛰”的古剑,凶性极重,在李家祠堂供奉百年,除了偶尔发出低鸣,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反应。
林安吓了一大跳。
啥玩意儿?法旨?我就是嫌它丑而已!
这盒子里果然有鬼!
他心里发毛,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,指着那剑匣,声色俱厉地喊了一句:
“吵死了!什么鬼东西,快拿走!”
他的声音,不大,却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厌烦和恐惧。
而这一声呵斥,落入众人耳中,却不亚于九天神雷。
在林安话音落下的瞬间,那原本疯狂震颤的剑匣,竟猛地一静。
所有泄露的剑气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。
那一声高亢的剑鸣,也戛然而止。
只有地上的裂痕,证明着那名为“惊蛰”的古剑,是何等的凶戾,而那位先生的“呵斥”,又是何等的可怕。
李剑山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匣,又抬头看了看马车上那位已经缩回去的身影,噗通一声,双膝跪地。
“先生大恩,李剑山……没齿难忘!”
他知道,先生刚才那一句“快拿走”,不是嫌弃,而是给了这柄剑,也给了李家一个机会。
一个“知错能改”的机会。
他若是再不知好歹地纠缠,恐怕下一刻,这柄家传古剑,就要连同他李剑山一起,化为齑粉。
“晚辈不敢再叨扰先生清净。”
李剑山从地上爬起,恭恭敬敬地将那剑匣交还给身后的随从,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地契,双手奉上,“此乃云栈城‘听风楼’的地契,城中还算清净的落脚处。晚辈一番心意,还望先生……不要嫌弃它‘丑’。”
林安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。
送我一座楼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