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,听在孙刺史和齐循的耳朵里,却不亚于纶音天语。
效率挺高?这是先生在夸赞他昨夜的雷霆手段!
想喝点粥,清淡点的?这是先生在点拨他!杀伐过后,当行王道,以安抚为主,不可再兴波澜!所谓“清淡”,便是要让青州接下来的日子,平稳过渡!
高人!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!杀伐随心,收放自如!
“有有有!早已备下!”
孙刺史激动地连连点头,他从袖中捧出一摞厚厚的册子和地契,高高举过头顶,
“先生,这是从那些‘尘埃’里扫出来的一些东西,污了先生的眼。但终究是青州的民脂民膏,还请先生过目,定个章程。”
林安低头一看,只见那一摞文件最上面,赫然写着“青州盐铁专营契”几个大字。
他眼皮一跳。
盐铁?
这玩意儿在古代不都是官府控制的吗?这胖子把这东西给我干什么?这是要拉我下水?
他心里警铃大作,这烫手的山芋,可绝对不能接。
***
林安看着孙刺史那张写满了“求表扬”的胖脸,又看了看那堆能要人命的契书,头皮阵阵发麻。
拒绝?怎么拒绝?直接说“我不要”,会不会显得自己没格局,然后惹恼了这帮说杀人就杀人的疯子?
他脑子飞速转动,视线在那堆东西上扫来扫去,忽然,他看到了一份夹在中间的房契,上面写着“城南别院”。
他心里一动,有了主意。
他伸出两根手指,慢悠悠地从那厚厚一摞文件中,将那份“城南别院”的房契抽了出来。
所有人的呼吸,都在这一刻屏住了。
先生……先生为何偏偏选中了这一份?
孙刺史更是心头狂跳,那处别院,是前朝一位酷吏的故居,据说里面不干净,平日里根本没人敢靠近。
他昨夜抄家,也是顺手收了上来,没想到竟被先生一眼看中!
林安拿着那张房契,拿到眼前,像是端详一件稀世珍宝。
他心里想的是:就这个了,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房子,不像盐啊铁啊那么吓人。我就拿这个当借口,把其他的都推掉。
他看了一会儿,然后,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,轻轻摇了摇头。
他把房契随手往桌上一扔,用一种很嫌弃的口气,说了三个字。
“名字俗。”
说完,又补充了一句:“这地方,住着不舒坦。”
他只是单纯觉得“城南别院”这名字太没创意了,而且他一个要北上的人,要个南边的院子干嘛?
轰!
齐循和宋持二人,如遭雷击,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骇然。
名字俗!
俗的不是“城南别院”这四个字,俗的是这别院所代表的“前朝酷吏”的旧法统!
住着不舒坦!
先生的意思是,若是沿用前朝那等严苛酷烈的法度,那这天下人,就都住得“不舒坦”!
这是何等宏大的格局!
孙刺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,他以为自己献上了什么犯忌讳的东西,惹了先生不快,连忙磕头如捣蒜:
“先生息怒!是罪臣愚钝!是罪臣愚钝!”
林安被他吵得头疼,皱着眉摆了摆手:“行了行了,都收起来,看着心烦。”
他指了指那堆东西,意思是你赶紧拿走,别放这儿碍我眼。
就在孙刺史准备连滚带爬地把东西都收走时,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景云,忽然动了。
他走上前,从那堆东西里,捡起了一块黑乎乎、毫不起眼的石头。
那石头,是孙刺史从一个被抄家的豪族密室里搜出来的,谁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头,就顺手扔进了这堆杂物里。
刘景云将石头递到林安面前,声音很轻。
“这个,你用得上。”
林安一愣,看着这块跟煤炭似的破石头,满脸问号。
我用得上?
他还没反应过来,刘景云已经把石头塞进了他手里,然后对那依然跪着的孙刺史,和呆立当场的齐循、宋持说道:
“先生,要用早膳了。”
言下之意,你们可以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