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景云端着茶杯的手,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。
他看着林安那张写满了“我只是提个小建议”的真诚脸庞,一时间,竟不知该说什么。
剑道上的瓶颈,他能破。生死间的关隘,他能闯。
可林安这个“加糖”的问题,却让他这位心性坚如磐石的剑修,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。
就好像,他穷尽一生,攀上一座万丈雪山之巅,想要与人论一论这山巅的风光与险峻。
结果对方却指着那皑皑白雪,很认真地问他,这雪,能不能搓一搓,蘸着酱吃。
“那个……不行吗?”
林安见他半天不说话,又小声地补了一句,“没糖的话,蜂蜜也行。我记得以前有人拿蜂蜜泡水喝,也挺甜的。”
刘景云缓缓放下茶杯,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。
他没有回答林安的问题,只是伸出手,将林安面前那杯已经空了的白玉杯,拿了过来,重新蓄满。
“再喝一杯。”他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哦。”
林安不明所以,但还是乖乖地接了过来,又是一口灌了下去。咂咂嘴,还是觉得缺点意思。
刘景云看着他这副暴殄天物的模样,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,却奇异地平复了下去。
他忽然觉得,自己之前好像想错了。
他一直在试着去理解林安,去跟上他的思路,去用这个世界的道理,来解释林安的言行。
可现在他明白了。
林安,根本就不需要被理解。
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。他就是那个会问白雪能不能蘸酱吃的人。这才是林安。
不是什么高人,也不是什么圣贤。
他就是林安。是那个会在他练剑时,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嗑瓜子,然后抱怨他剑招太花哨,不如直接一棍子敲上去来得实在的林安。
想到这里,刘景云的嘴角,不自觉地,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。
他决定了,以后再也不去想那些“高人”“布局”的破事了。
只要看着他就好。
想加糖,那自己就去给他找糖。他想吃酱,那自己就去给他寻酱。
至于那杯茶本身是什么味道,这方天地是什么道理,又有什么要紧?
……
大骊皇宫,太和殿。
气氛,比深冬腊月的北境边关,还要冰冷。
大骊皇帝宋睦,身穿龙袍,面沉如水地坐在龙椅上,死死攥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城的军报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殿下,文武百官,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低着头,连呼吸都小心翼翼,生怕触怒了龙椅上那位已在爆发边缘的君王。
“谁能给朕解释解释!”
宋睦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冰,砸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“抚远大将军,杨慎,朕的北境柱石!为何会在一夜之间,放弃关外三座大营,后撤三百里?!”
“他把什么让出去了?是三座营盘吗?不!是朕大骊朝北边的大门!是数十万边军将士用命换来的疆土!”
“他把粮草,军械,全都留给了那些蛮子!他是想干什么?资敌吗?!”
皇帝的咆哮声,在大殿里回荡。
兵部尚书哆哆嗦嗦地出列,跪在地上,汗如雨下:
“陛……陛下息怒。杨将军忠心耿耿,绝无叛国之心。此中……此中必有隐情!”
“隐情?!”
宋睦猛地将那份军报砸在地上,“他杨慎的脑袋里,能有什么隐情?给他十个胆子,他敢做出这等自毁长城之事?!”
皇帝的目光,如刀子一般,扫过满朝文武,最后,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那里,一言不发,神情淡漠的青衫文士身上。
“崔瀺!”
国师崔瀺,缓缓抬起头,迎上皇帝的目光,微微躬身:“臣在。”
“北境军务,一向由你国师府节制。杨慎的将令调动,没有你的首肯,他敢动一兵一卒吗?”宋睦的声音里,已经带上了杀意,“朕,要一个解释。”
崔瀺直起身子,脸上没有丝毫惧色,反而淡淡一笑:“陛下,稍安勿躁。”
他这一笑,让满朝文武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都这种时候了,国师竟然还笑得出来?
崔瀺缓步走到大殿中央,捡起那份被皇帝扔下的军报,掸了掸上面的灰尘,仿佛那不是一份足以让大厦将倾的紧急军报,而只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