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坐。”
张悬壶也不客气,很自然地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,那两个童子则捧着药箱,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后,不敢进来。
刘景云站在屋子最暗的角落里,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,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。
“听崔国师说,先生心有郁结?”张悬壶开门见山,目光温和地落在林安脸上。
“郁结?”
林安想了想,用一个自己更能理解的词回答道,“哦,你是说压力大吧?最近是有点,还老做噩梦,睡不好。”
他说的全是实话。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监牢里,身边最信任的人疑似是狱卒同伙,能睡好才怪。
可这话落在张悬壶耳中,却不啻于平地惊雷。
压力?噩梦?
这是何等境界的大能,才会用如此返璞归真的词汇,来形容自己道心上的波澜?
张悬壶乃是十一境的修士,以医入道,最善察言观色,洞悉人心气机。
他看着林安,眼前之人,气血平和,神魂稳固,没有半点修行者心魔丛生、灵气紊乱的迹象。
他就像一个最纯粹的……凡人。
可一个凡人,能让崔瀺以国师之尊礼敬?能让刘景云这等剑道天才甘为护卫?能在这座龙气汇聚的院子里,安然酣睡?
这本身,就是最大的不凡!
“可否让贫道,为先生请一次脉?”张悬壶的声音越发恭敬。
“行啊。”林安很干脆地伸出了手腕。
看病嘛,不就得望闻问切,把脉是基本操作。他也想看看,这个世界的“老中医”,跟自己认知里的有什么不一样。
三根干枯却温热的手指,轻轻搭在了林安的手腕上。
刹那间,张悬壶脸上的从容和煦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指下,是再正常不过的脉搏。
有力,平稳,节律清晰。
像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人,每天吃得饱睡得香,没半点烦心事。
可这怎么可能!
他方才崩溃的情报,可是崔国师亲口所言!
张悬壶的指尖,一丝几不可查的灵气悄然探入,顺着林安的经脉游走。
他看见了。
那是一片……虚无。
没有丹田气海,没有灵气流转,甚至连普通人都会有的驳杂元气都没有。
林安的体内,就像一片未经开垦的混沌。
可偏偏,这片混沌之中,又蕴藏着一股让张悬壶这位十一境大修士都感到心悸的、磅礴到无法想象的生机!
矛盾!
就像一个人,既是死的,又是活的。既是虚无,又包罗万象。
“先生……”张悬壶的额头,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,他艰难地开口,“您这‘病’,可有什么感觉?”
“感觉?”林安皱着眉,很认真地回忆着自己这几天的状态。
“就……胸口发闷,喘不上气,总觉得天快塌下来了。”
“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,没胃口,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。”
“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,谁也别来烦我。但真一个人的时候,又害怕。”
他每说一句,张悬壶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胸口发闷,是感天地之压抑!
天快塌了,是预见到了天下浩劫!
活着没意思,是看穿了生死轮回的虚妄!
想躲起来,是高人厌倦了红尘因果!一个人又害怕,是身合天道后,体验着那份万古独存的……至高孤寂!
这哪里是病!
这是道!
是这位先生,将自己修行到了某种不可言说、不可揣度的至高境界后,所呈现出的“道伤”!
“我明白了。”张悬壶猛地站起身,收回手,对着林安,深深地、深深地作了一个揖。
“学生,受教了。”
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转身就走,步履甚至有些踉跄,仿佛再多待一秒,自己的道心就要被眼前这尊“大神”的无形道韵给撑爆。
两个小童子连忙跟上,仓惶离去。
屋子里,只剩下林安和刘景云。
“这就……完了?”林安一脸莫名其妙,“药方都不开一个?庸医啊这是。”
刘景云没有说话,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安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他刚才,也听到了林安的那些话。
那些话,像一把把刀子,插进了他的心里。
原来,他这么难受。
而自己,却还在怀疑他,揣测他。
“安安。”刘景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对不起。”
林安愣了一下,摆了摆手:“没事,又不是你的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