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允姬和敬如妃出来了,神色有些不好。
“李容华,玉宣仪想要见你。”叶允姬的脸上没了一贯温柔的笑意,神色悲戚,声音也低低的。
只这一句话,我的心却如刀割。这本是一句普通的话,可叶允姬说时神情悲哀,我便了然。
进了寝殿,张太医抱着医药箱朝我行了一礼后出去,准备回太医院。看云和听雨还有棠梨轩的两位宫女无声地退下,王氏被红玉带去正殿接受处置。
婉然躺在**,面色苍白,身上缠绕的是还未消去的血腥味,方才还发出细弱啼哭声的婴孩此刻被裹在红色襁褓内,安静地呆在婉然的身旁。
“姐姐来了。”婉然对我虚弱的一笑,苍白的指尖抬起,轻抚着她刚刚诞下的孩儿的脸颊,目光温柔,“是个男孩儿。”
我坐至她身旁,闻言捂住嘴,眼睛酸涩得厉害。
婉然握住了我的手,轻轻拍了拍,声音没了往日的娇莺细啼,说上一句话都很费力气,“阿执,你介意我这样叫你吗?”
我连忙摇了摇头,攥紧了她的手。
她脸上一直带着笑意,目光不再停在她的孩子身上,不知望向何处,“我比陛下大三岁,算上来,比你大了五岁。因为位份的关系,一直都称你姐姐,倒是不知好不好……”
“你怎么叫我都好,婉然姐,再坚持会儿吧,陛下马上就来了。”我终究是难抵眼中的酸意,颗颗眼泪砸在了我与她相握的手上,烫得她的握着我的手一紧。
婉然抿了抿唇,“陛下他……我到底是在他心中没有分量的。即便是怀了龙嗣,他也不会像在意阿执那样,在意我。其实,之前我是嫉妒阿执的,陛下那么宠阿执,哪怕分我一丝宠爱也好啊……”
“那姐姐就别睡,姐姐挺过去了,陛下一定会照顾姐……”纵使知道这是谎言,我也希望她能好受一些。
她抬手扯了扯我的袖子,止住了我的话,指了指跟着我进来的墨玉,“墨玉她与我从小就玩得好,心思又细,是担心我才陪我入的宫。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,只求你,我去了之后,让墨玉出宫,她嫁人也好,还是怎么样,希望你念在我的面子上,别再让她在宫里受磋磨了。”
墨玉闻言,上前跪在了床榻边,脸上泪痕纵横。
“至于孩子,我只希望他有位疼他的母妃,记不记得我,我不在意的,我只要在天上……看他过得好,就可以了。”说着,婉然咳嗽了起来,我忙替她顺气儿。
我不敢开口,怕一开口,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如堤穴崩溃塌般涌出来。
她缓过气,松开了手,摸了摸一旁墨玉的头发,眸光中带着怀念之色,连脸色也红润了几分,声音也不再低弱。
“墨玉,我记得我们是六月份入的宫,当时一样下了雨呀,你只顾着给我撑伞,连自己肩头湿了都没发现。”婉然顿了顿,“入宫后,除了上元节和除夕可以出宫回家,其他的日子都是我俩在宫里作伴,你可后悔陪我入宫?”
墨玉哭得话也说不清,断断续续的回答道:“一点也不后悔,奴婢的命是小主给的,小主去哪儿,奴婢就去哪儿……”
婉然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
我呆呆的看着她,心知她这是回光返照了。
殿内只有墨玉念叨着她与婉然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的声音,婉然没了声响,她也不在意,只当婉然醒着,絮絮地将每件事情说完。
婉然原本是睁着眼睛的,但听着听着便阖上了眼睛。
她长长的羽睫不动了,手攥着墨玉的手,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。
这一次,她没有等秦钰。
外头是雨后天霁的太阳升至空中,红光大亮,连掩着窗户的竹帘都遮盖不住,天际泛红得如同被火云烧灼。
她这一生,少时便被母亲教导秦钰的喜好,自幼跟在秦钰身边,情根深种,又只是单恋无果。
直到死前,她紧紧攥住了身边墨玉的手,才知道此时此刻,谁对于自己,才是最重要的存在。
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婉然的孩子走出寝殿的,从寝殿到正殿,仅隔几步路,和一道门,但我一步一步走出去,却觉得格外漫长。
我与婉然,不过是失意时抱在一起取暖的两个人,我对她甚至有几分利用。但后来相处久了,知她为何会对秦钰情深至此,我便没了算计她的心思。
在这宫里,一往情深的人总是让我心生怜悯。
青石地板湿润着,檐角的雨水滴尽,棠梨轩一侧的宫墙被红光照着,那暗光印在红色的宫墙上,连成一片,昏昏暗暗地好像在低诉着什么。
可那低诉那么尖锐,大概后宫中的每个人都听得到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