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的时候,她正在训斥新来的实习小医生,小姑娘的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转晕了,还是没有胆量探出头来。小姑训完了,给了个大大的白眼,便扭过头朝另外的方向去了,小姑走出好远,小医生的泪珠子才敢汹涌地往外喷薄。
“姑,才毕业呢!忒狠了点吧!”我一副谄笑地轻轻推开了小姑办公室的门,坐在了她的对面,“周文琳”——挂在办公桌上的工号牌上的小姑娘正一脸灿烂地笑着。额前几绺碎发随风轻摆,像极了一棵春风中摇曳的迎春,鹅黄点翠,多么鲜活。
“还博士呢!连宫口开了多少都不知道,整一书呆子,羊水都破了,还让人家等,等到宫口全开,我看孩儿也没了。”小姑边说边整理着资料。“怀孕了?”小姑从横板后抬起头打量着我,“怎么没胖啊?”不留一点死角地审核一遍后,很失望地入了自己的位置。
“不要操心我了,我还很年轻啊!来,看看这个……”说着我就把文件从包里掏出来,放在了小姑的办公桌上。
小姑较起真儿来,可真是六亲不认,再加上她最讨厌别人以年龄小作为不生孩子的借口,所以——我这次两个都撞上了,黑云马上就要压城了。
“他家没虐待你吧?”小姑姑推开了那一堆文件,一下子把我的手腕儿捞了过去。食指和中指并起放在手腕儿处,比量探听了好久,还问了我些平时的吃食和身体状况,又沉思片刻,再次抬头,“你这个脉象滑利,像珠子一样来回滚动,按理说应该是喜脉啊!可……”小姑的两指又使劲儿地往下按了按,与手指前端齐平的指甲都快刻到肉里了,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刺痛与酸涩,我试图抽开,小姑按的更紧了,“你近期是不是吃肉太多了?有痰,还食滞?”
“没有啊!好着呢!两便通畅,嘴也不臭。”说着我把嘴巴长大,对着小姑哈了一口大气。
“没避吧?”小姑一脸嫌弃地对我挥了挥手。揪着这事儿不放了。
“哪有?准备着呢!”我又赶紧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肉肉,挤出一个可爱至极的微笑,腆着脸盯着小姑,“姑姑,麻烦看下呗!”
“这什么?”小姑姑彼时才好像发现了面前的一堆白底儿黑字的纸,随手翻了翻,一脸讥诮,“我说咋不回家了呢!这……一条裤子穿的是越来越排场了啊!怪不得人家说女大不中留,留来留去留个仇,这……是要接替老太太的衣钵,研究药啊?”
“姑姑,你看明白了?”我一见有戏,顾不得面子问题,哈巴狗一样地凑了上去。
小姑抬眼,一记冷光,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脸上,“这些……药,都是虎狼之药,若不是制药,以毒攻毒,难不成毒你家那两条狗吗?”
“那……”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回了,“那……你看看,能不能制成抗癌的药物?”
“抗癌?”音儿拉的越长,语气加的更重。眼神犀利地像拿把柳叶刀在我脸上剐肉泥。剐了一会儿,又再次翻了翻,“你父母的遗稿?”
我郑重的点了点头。依照小姑姑的性子,下一秒我必定大难临头。
得到我的肯定答案后,小姑姑倒没有刚开始的积极了。把文件随手一丢,眼睛微闭,身子后仰,好像一人视若无物的在大海中漂流一般,语气悠然旷远,“脉相摸着十有八九是个喜脉,可能刚着床不久,还有些食滞痰淤,刚开始吃清淡些,适量运动不要过于激烈。”说完小姑姑整个的就把眼睛给闭上了。空旷的办公室里就余我一人。
我咬了咬牙。又给自己打了打气,“我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……不过我会注意的,你……能不能再帮我好好看看啊?”
“结个婚你的脸皮倒是越发的厚了,那是你父母的遗稿,遗稿——懂不懂,大博士,上的几十年的学都让狗吃了!想当年你爷爷奶奶不让你爸爸妈妈研究这个,他俩犟,非要研究,研究来研究去研究个啥,到最后还把你哥哥给搭上了,你说老老实实的在研究所闭门造车不好吗?还非要到狗不拉屎的山区去,到山区你别带上自己的孩儿呀,好了吧!一个大石头三个人都没了。三个人啊!留个末儿现在还把这手稿拿给我!烦死了!”唠叨一大通的小姑姑并没有停止他的愤怒与控诉。眼睛着火了似的在我身上烧着燎着,从他的眼中我闻到了皮毛皱缩的糊焦味儿,那是死亡前夕的挣扎。
“我有急用!”我怯怯的声音向小姑姑再一次证明了老黎家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精神。
都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,以前认为是赔钱货,现在父母倒很喜欢水快点泼出去,因为覆一摊水,可以回收一片汪洋啊!小姑姑到没指望回收些什么,可恨我这泼出去的水还想着顺手牵羊一点自家的东西,着实可恶,可恶至极。
“根基还没立稳呢!可已经想着把父母的血汗结晶往外扒拉了,真有你的呀!黎靖曦。”小姑姑也没有让步。话一出口,就像白雪公主后妈的魔镜,又狠又毒。
“小姑姑,生死攸关,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!姑!最疼我的姑,我最爱的姑姑。”有些石头之所以又臭又硬,是因为它碰到了茅坑,如若碰到了合适的土质,说不定她会变成人人趋之若鹜的宝石。世人所言,卤水点豆腐,一物降一物,并不差矣。那整治小姑姑的卤水就是做低附小柔情似水,若此再不合拍的话,那只能是因为触犯了小姑姑的底线,溜之大吉为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