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外,楚千浔在厕所里。
女厕太小,他等在男厕,倒挂在横格上,以一种难受的姿势,一瞬不瞬盯着外面。
他看着蔚凌然慢吞吞走远,拐角掩入暗影,然后开始煎心熬肺的等待,等待记忆里温存华软的女子走来,走近眼前女厕这扇仄小的门。
他的心跳此刻跳得呯呯哗哗,一下下响如鼓擂,记忆里,他从来就没有这般焦急紧张过,多年前,他在漠漠黄沙里与摩罗蛮族近身肉搏占夺边境,多年前,他在盘谷江伤重沉石待死,也不及现在这一刻紧张。
他掌心湿滑全是粘腻汗迹,抓着屋顶横木都有脱手掉下的危险,他干脆一咬牙根,将整个手掌五指全抠进木中,全然不觉木头粗糙利刺刺入皮肉,是剜扯血肉的痛,他眼看着蔚凌然拐过拐角,然后进入内殿,悄无声息,他的心便提到了喉咙,若不是五指间隐隐刺痛提醒着,他真会冲出去,将她拉回来。
自己躲在这不出力,却让恩义比天的女子去冒险,这实在不是他会做的事,然而蔚凌然离开前,那凌厉而极具震慑力的一眼,她说相信她!
对于她这样一个狡黠骄傲向往自由又重情义的女子,学会相信她是不是必须经历的过程?
他一生习惯于保护女子——比如他的母妃,虽然不得父皇恩宠,却仍有无数祸心熏织的人,想要抹掉她的简单纯真,而他为了母妃脸上那份自在暖和的笑容能够长久绽放,很努力的将那些污浊东西摒除在那方安静的天地外。
他以为世间所有女子都是脆弱的,必须有所依附才能活得鲜艳,然而蔚凌然让他知道,世间上有另一种女子,刚强坚韧,独立自信,骄傲自重,永不愿依附于任何人的羽翼,她会靠自己的力量活得精彩灵动魅力四射。
楚千浔抿紧薄唇,掌心的汗慢慢干了,他盯着黑暗里那个魅息浮动的方向,心渐渐平静下来,是的,相信她!
然后,他看见一个宫女,低眉敛首小心拢裙,一步步迈出大殿,很缓很慢向他所在的方向,慢慢走过来。
楚千浔的眼泪,突然便冲到眼眶,凝在眉睫形成水珠滴滴盈动却不肯滴落。
那是他的母妃,多年不见,原本就纤瘦的身子更加如长久缺水的枯竹,被岁月压磨得失了挺直的柔韧,乌黑青丝转眼成霜,容颜憔悴如雪染残枝,再不见从前淡笑嫣然的自在生气,眉额两鬓尽是沉沉悲凉哀望辗挤形成的无尽酸楚,楚千浔的心像突然被锋利的锯拉开锯断,创面淋漓,转瞬血肉模糊。
他闭了闭眼睛,将欲滴的眼泪逼回眶里化入心底,混入失去痛觉的血肉。
玉妃这时刚好走到拐弯处,那是楚千浔视线所不及的地方,他闭上眼睛的瞬间,谁也没看见,在拐弯处,玉妃身后闪出一条纤细的人影,拉着她往里推去,玉妃轻微的挣扎了一下。
然后,楚千浔再度睁开眼睛,玉妃已从拐角转了出来,一步不错地细细迈向他所在方向的女厕。
她月白身影缓缓近前,终于完全融入女厕黑暗中。
楚千浔倒跳下来,静静站在窗户暗格前,等待她的来临,等待她看见他的脸那一刹满心欢喜。
娇小枯瘦的影子越过女厕暗仄的门,她仍然低着头,似是小心翼翼探头朝亮光微微的黑暗里望了望,然后她的视线转到了后窗那相对的荆棘丛里,低敛眉首,慢慢地一步步极小心地挪移靠近。
抬头,透过幽暗的窗格跨越两窗之中的荆棘密叶,在窗格另一端,看见了楚楚风致的沉寂少年。
女子近乎痴迷地贪婪望着,眼眶渐红,却并不说话。
楚千浔慢慢抬起头,对上她的视线,对上一张熟悉到令他心痛至死的脸,呆呆怔住。
“千浔……”女子一声犹胜千言万语的低低呼唤,激动嗓音包含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。
楚千浔回过神,眼底渐渐盈积愤怒,她——不是母妃!
蔚凌然冒险去换他母妃出来相见,这女人……肯定是在拐弯处,他们视线的盲点,挟持了他的母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