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琚站起身,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淡淡道:“不仅要接,还要让整个龟兹都看着。让长安来的天使看看,这西域,如今是何等光景。去,传夫蒙灵察、哥舒翰、封常清、薛延、万青等将,还有龟兹、疏勒、于阗诸部首领,即刻至都护府正堂候着。”
“是!”
王胜应声,疾步而去。
李琚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阳光下生机勃勃的龟兹新城。
街道整洁,商旅往来,远处格物院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,更远处是绿意盎然的屯田。
这与长安使团记忆中或是想象中的凋敝边陲,恐怕是天壤之别。
“议功叙赏......”
李琚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,冰冷的笑意加深:“父皇,您这迟来的恩典,是想堵天下悠悠之口,还是想试探儿臣的斤两?”
李琚遥望长安,可惜,无人可以应答!
半个时辰后,都护府正堂。
气氛庄重而肃穆,甚至带着一丝无形的紧张。
李琚高坐于主位,身着常服,神情淡漠。
李瑛、李瑶分坐两侧。
李林甫、夫蒙灵察、哥舒翰、封常清、边令诚等文臣武将按序肃立左右。
众人神情各异,有好奇,有审视,亦有几分不忿。
内侍省少监牛仙童,这位长安宫闱中见惯风浪的内侍,此刻捧着明黄锦缎包裹的圣旨,额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。
他身后,护送他遣来西域的万骑精锐的铠甲,在堂内光线下闪亮,却掩不住一路风尘与眼底的惊惶。
牛仙童强自镇定,展开圣旨,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响起,努力维持着天家使者的威仪:
“诏曰:西域都护,前光王李琚,膺兹重寄,镇守西陲。近者,统率王师,扬威域外。于金山,喀拉山,怛罗斯等地,摧破强胡,生擒渠帅,斩馘万计,俘获无算。挫吐蕃,突厥,大食窥探西域之锋,安诸藩归附之心。功勋卓著,实慰朕怀!特赐紫金鱼袋,加九旒冕,以示殊荣.....”
牛仙童的声音抑扬顿挫,宣读着朝廷对这场“不世之功”的褒奖。
赐物颇为丰厚,除了象征极高荣誉的紫金鱼袋和亲王规格的九旒冕之外。
尚有锦缎千匹、黄金万两、玉璧十双,以及一应宫廷珍玩。
然而,堂内众人,尤其是李琚及其核心心腹,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尴尬与刻意的回避。
圣旨通篇只提“西域都护”及军功,对“光王”李琚的身份讳莫如深。
更无半字提及所谓的“悖逆之罪”是否存疑。
这议功叙赏,赏的是西域都护的功,却将废王李琚的“过”依旧悬在那里,泾渭分明。
“.......望尔感念天恩,恪守臣节,永固西陲,不负朕望。钦哉!”
当牛仙童念完最后一个字,将圣旨恭敬捧向李琚时,整个大堂落针可闻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。
李琚缓缓起身,动作从容不迫。
他走到牛仙童面前,目光在那明黄的锦缎上扫过,并未立刻去接。
“天使一路辛苦。”
李琚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父皇厚赏,本王........代西域将士及诸部,谢恩了。”
说着,他伸出手,只用了两根手指,轻轻拈起了那沉重的圣旨,仿佛拈起的不过是一份寻常文书。
他没有下跪,更没有说什么其他狠话,只是随意地将圣旨递给身后的李林甫。
牛仙童的心猛地一沉,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。
这位殿下的态度.......淡漠得令人心寒。
他甚至没有自称“臣”!
“殿下........”
王承恩喉头发干,试图说些什么场面话,“陛下对殿下之功,甚为嘉许..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