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有见到,也好。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?徒增尴尬和痛苦。现在这样,反而干脆。”
他试图用乐观的语气宽慰好友。
“走了也好,走了干净。她们母女去德国,环境好,重新开始,起码能过得平静。你这边……”
他顿了顿。
“也该翻篇了,盛黎那边有周伯母和周芷姐照顾,出不了大岔子,你正好收收心,继续做你的大律师,一切慢慢都会回到正轨上的。”
濮竹青还不知道盛黎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,这事目前只有周津成和周伯父知道。色
周津成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既没有赞同,也没有反驳。
直到濮竹青说完,他才再次开口,声音平静地抛出一个决定:“我准备去美国了。”
“美国?”濮竹青吃了一惊,“什么时候?”
“今晚的飞机。”周津成答道。
“今晚!”濮竹青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,“这么急?你怎么……你怎么现在才说?”
周津成的目光转向窗外的高楼大厦,语气没有什么起伏。
“美国那边催得急,陈教授给我发了很多封邮件了,项目不能再拖。”
濮竹青盯着他,眉头紧锁。他心里跟明镜似的。
什么项目催得急,都是借口。
周津成如果真想去美国,早就去了,何必拖到现在?
偏偏选在郁瑾离开的这一天,同一个晚上,他也要走。
这分明就是逃避,是不敢留在这个充满回忆和现状令人窒息的地方,怕触景伤情,所以选择一走了之,去一个全新的、没有郁瑾痕迹的环境。
濮竹青张了张嘴,想戳破他的借口,但看到周津成那副看似平静实则脆弱的侧影,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他叹了口气,换了个角度。
“也好,去美国换个环境,散散心。那边不是有世界上最顶尖的神经科医生吗?正好可以去看看你的失眠症,说不定能治好。”
周津成没有回应关于失眠症的话。
他现在只有喝醉了才能睡着,似乎比从前更严重了。
药,他已经很久没吃了。
之前跟郁瑾和小景生活在一起,他不需要吃药,也能睡着,一觉睡到天亮。
郁瑾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很安心,她洗完澡,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石榴花香的气味。
就算她不在主卧,他睡在床上,枕头上还有她发丝的香气。
她是最好的药。
周津成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,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利落,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错觉。
“我回家收拾一下,晚上不用送。”
说完,他迈步朝会议室门口走去。
“诶。”
濮竹青在他身后叫住他。
周津成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。
濮竹青看着他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,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最后只化作一句。
“保重,到了那边,常联系。”
周津成沉默地点了点头,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周津成推开家门。
玄关处,一双小小的粉色兔子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鞋柜旁,那是小景的。
旁边是一双米色的女士软底居家鞋,鞋底有些磨损,是郁瑾常穿的。
空气里,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淡淡的石榴花的味道,也可能是错觉。
他没有开大灯,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暮色,慢慢走过客厅。
积木散落在茶几旁的地毯上,搭了一半的房子歪在那里,仿佛小景只是暂时跑开,马上就会回来继续。
他看到小景就坐在那块地毯上,胖乎乎的小手正努力想把一块红色的积木放上去,嘴里还嘟囔着什么。
她抬起头,看见他,眼睛弯起来,甜甜地喊了一声:“周叔叔!”
幻觉一闪即逝。
地毯上空空荡荡。
沙发上,随意搭着一条郁瑾常盖的浅灰色羊绒薄毯。
他仿佛看见郁瑾蜷在沙发一角,膝盖上摊开一本书,温暖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,她读得入神,长发柔顺地垂下来。
厨房的流理台擦得很干净,但调味架的排列顺序,还是郁瑾习惯的样子。
他似乎看到她系着那条素色围裙,背对着他,正在灶台前忙碌,锅里飘出食物的香气。
她回头,对他笑了笑,说:“下班了?洗手吃饭吧。”
主卧的门开着。床上铺着郁瑾选的淡蓝色条纹床品。
他走到卧室门口,仿佛看见郁瑾穿着那件藕荷色的真丝睡衣,正拿着小喷壶,仔细地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。
水滴在叶片上,晶莹剔亮。
她听到脚步声,回过头来,眉眼柔和,语气自然地问:“今天这么早?”
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。
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,窗台上的绿植有些蔫了,叶片上落着薄灰。
每一个角落,每一件物品,都在无声地播放着过去的片段。
这个房子里充满了她们生活过的痕迹,鲜活,具体,无处不在。
它们像细密的针,扎进他的感官,不剧烈,却绵长地疼着。
他站在原地,环顾四周。
这个他原本只是偶尔回来落脚的空旷房子,因为她们的短暂停留,第一次有了“家”的气息。
而现在,这种气息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。
他没有再多看。
径直走进衣帽间,拉开行李箱。
他没有收拾其他任何东西。
只是走到床边,沉默地、有些用力地将床上的枕头、被子、床单、被套,那一整套淡蓝色的四件套,囫囵卷起,塞进了行李箱。
那里有最浓烈的、属于郁瑾的气息。
然后,他回到衣帽间,取了几套最常穿的西装、衬衫和必要的贴身衣物,整齐地叠放进行李箱的另一侧。
合上行李箱,拉上拉链。动作干脆利落。
他提着箱子,再次扫视了一眼这个房子。
客厅的积木,沙发上的薄毯,厨房的调味架,窗台的绿植……
一切维持原状。他没有通知钟点工来打扫。
他需要这里保持原样,哪怕只是自欺欺人。
万一她们哪天回来了呢,那些积木是小景很喜欢的玩具,不能丢,还有浴室里的洗漱用品,也是郁瑾用惯的,也不能丢。
他关上门,落锁,提着行李箱,走向电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