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代州到安北都护府的最后一段路,李承乾过得异常清静。
不知为何,自从在代州指点完那个姓崔的刺史后,无论是尉迟恭还是孙伏伽,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极其古怪。
那是一种混杂了崇拜、敬畏、狂热,甚至还有一丝丝怜悯的眼神。
他们不再天天捧着奏章和军报来烦他,只是每日早晚两次,恭恭敬敬地在车外请安,然后就默默退下,去和自己的下属们窃窃私语。
李承乾乐得清闲。他以为是自己前几日的“烦躁”终于起到了效果,这群人总算知道要保持距离了。
他哪里知道,此刻在尉迟恭和孙伏伽的心中,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一个“人”了。
他是一个为了大唐江山,呕心沥血,鞠躬尽瘁,以至于连“吃个饭”、“发个脾气”都在下意识地为国家谋划未来的“行走的神祇”。
他们之所以不敢再轻易打扰,是怕啊!
他们怕再多问一句,太子殿下那颗本就超负荷运转的大脑,会再迸发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治国良策,然后“啪”的一声,当场耗尽心力,吐血昏迷。
在他们看来,殿下的每一次“点化”,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。
保护殿下,让他好好休息,已经成了这支队伍里所有核心成员的最高共识。
于是,在一个深夜,中军大帐内,灯火通明。
尉迟恭和孙伏伽,以及几名随行的起居郎、书记官,正围坐在一起,神情肃穆,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他们面前,摊着一叠厚厚的纸张。
“孙少詹事,关于‘泥儿坡’之事,我认为应命名为《釜底抽薪,造化山河疏》,你看如何?”尉迟恭瓮声瓮气地提议,他负责为这份报告提供“武”的视角。
孙伏伽捻着胡须,沉吟片刻:“甚好。但需在文中点明,殿下此举,不仅是治坡,更是治心。乃是教化我等,遇事不可只知围堵,当寻其根源,疏导转化,此乃为政至理。”
一名起居郎奋笔疾书。
“至于‘柳枝烤肉’一事,”尉迟恭接着说,“当命名为《与士同袍,革新军食疏》。其一,彰显殿下与士卒同苦之仁心;其二,点明此法对军略之重大意义!”
孙伏伽补充道:“然也。更要注明,殿下以最寻常之物,创不寻常之味,此乃‘大道至简’之体现。是警示我等为官者,莫要脱离根本,于寻常百姓家,方有治国大智慧。”
另一名书记官笔走如飞。
最后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代州那件事上。
孙伏伽深吸一口气,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:“此事,乃殿下此行之精髓,画龙点睛之笔!不可轻忽!”
他站起身,来回踱步,字斟句酌。
“此事,当命名为《点石成金,实业富民疏》!文中必须将殿下提出的‘标准化’、‘立信’、‘核心之利’、‘产业联动’以及‘试点推广’这五大核心要义,阐述得明明白白!这已非一州一郡之策,乃可为我大唐百年国策之基石!”
“我等必须向陛下言明,殿下一路行来,看似巡狩,实为传道!其一言一行,皆含深意;一举一动,皆是教化!臣提议,恳请陛下将殿下此行所有言行,汇编成册,颁行天下,令我大唐所有官员,日夜研读,体会其中奥妙!”
尉迟恭听得热血沸腾,猛地一拍桌子:“就叫《承乾睿语》!此书一出,必能让我大唐官场,焕然一新!”
“善!”孙伏伽抚掌大赞。
于是,一份由当朝顶级文武精英联手写就,充满了各种激情澎湃的解读与升华,厚达数十页的奏疏,连同那本已经起好名字的《承乾睿语》的草纲,被装进最严密的封套,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,日夜兼程,送往长安。
……
甘露殿。
李世民看着手中的奏报,久久无言。
殿外的阳光明媚,殿内却仿佛凝固了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