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泰的脸,唰的一下变得惨白。皇兄这是什么意思?他是在帮我说话?不!他这是在害我!这种话要是父皇当真了,我岂不是要被架在火上烤?
“荒唐!简直是荒唐至极!”一个御史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,满脸涨红,“太子殿下此言,成何体统!身为储君,竟公然言及废立之事,此乃大不敬!”
“不错!太子殿下定是……定是在江南劳累过度,神志不清了!”另一个官员赶紧找补。
一时间,殿内议论纷纷,指责者有之,惊惶者有之,迷惑者有之。
唯有寥寥数人,陷入了深思。
李世民坐在龙椅上,一言不发。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,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他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心疼。
承乾他……到底是怎么了?
他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?
就在这混乱的时刻,一个身影,排众而出。
是魏征。
这位以直谏闻名的谏议大夫,此刻脸色凝重,他走到大殿中央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。大家都以为,以魏征的脾气,他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痛斥太子“不负责任”。
然而,魏征却整理了一下衣冠,对着龙椅上的李世民,深深一拜。
然后,他猛地转身,目光如电,扫过刚才那些议论纷纷的官员。
“一群蠢物!”
一声暴喝,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。
“你们懂什么!你们只看到了信的表象,可曾理解太子殿下这字里行间,泣血一般的苦心?”
所有人都被他骂懵了。
魏征拿起王德手中的信,高高举起,声音悲愤而昂扬。
“你们说殿下‘胡闹’?他说‘胡闹’,是想告诉我们,真正的改革,不能只依赖于庙堂之高的‘圣人’灵光一现,而要看它是否能被最底层的百姓所接受!连渔民都能‘信’的主意,才是好主意!这叫‘大道至简,唯验于民’!”
“你们说殿下‘撂挑子’?他说自己‘想当王爷’,‘干不来太子’,这是在用自贬的方式,来警醒陛下,警醒我们所有人!储君之位,不是荣耀,而是责任!是重担!他是在提醒我们,不要被一时的功绩冲昏头脑,这大唐的江山,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!”
“你们说殿下‘举荐二王’是大不敬?错了!”魏征的声音拔高八度,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,“这才是太子殿下真正的胸襟所在!他不是在推卸,他是在‘求贤’!他是在告诉陛下,为了大唐的未来,他李承乾,随时可以牺牲自己!他将自己置于‘可被替代’的位置,是为了让陛下,让大唐,永远保有选择‘最强者’的权力!这是何等的气魄!这是何等的公心!”
魏征每说一句,殿内的气氛就变化一分。
官员们从最初的愤怒,变成了疑惑,然后是思索,最后,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原来……是这样?
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。他们猛地一拍手,齐声道:“原来如此!我等……愚钝了!”
李世民也愣住了。他看着下方慷慨激昂的魏征,再回想信中的内容,一种全新的理解涌上心头。
承乾他……不是在抱怨,不是在退缩。
他是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,与朕对话!他是在教朕,如何当一个更好的皇帝,一个更好的父亲!他怕朕因为他的功劳而对他心生猜忌,所以他拼命地贬低自己!他怕新法推行太快会动摇国本,所以他宁愿自己背上骂名!
这个傻孩子……
想到这里,李世民的眼眶,瞬间红了。
“噗通!”
魏征说完,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,对着龙椅的方向,重重叩首。
“陛下!臣,有罪!”他老泪纵横,声音哽咽,“臣前日,竟还怀疑太子殿下,臣有眼无珠,未能窥见殿下圣心之一二!今日得见此信,方知殿下之境界,远非臣等凡夫俗子!臣请陛下,降罪于臣之愚鈍!”
随着他这惊天一跪,整个太极殿的官员,仿佛被点燃了引线。
房玄龄、杜如晦、甚至包括刚才第一个跳出来指责的御史,全都呼啦啦地跪了下去。
“臣等愚钝!请陛下降罪!”
“太子殿下圣明!臣等……自愧不如!”
呼声汇成洪流,响彻大殿。
李泰跪在人群中,整个人都麻了。
他看着这堪比大型邪教现场的场面,看着龙椅上那个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父皇,再想想远在江南,可能正得意洋洋等着被召回斥责的皇兄。
他忽然觉得,这个世界,真是太疯狂了。
而他的皇兄李承乾,就是那个最疯狂的源头。
李世民从龙椅上站起,亲自走下台阶,扶起魏征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“魏卿何罪之有?是朕……是朕没有完全理解承乾的苦心啊!”
他转身,面向所有大臣,声音洪亮地宣布:
“传朕旨意!太子承乾,心怀社稷,功在千秋!其德行高洁,胸襟旷达,足以垂范万世!着,晋太子‘太傅’衔,监国理政,为百官之师!”
“另,将此信原件,裱糊存档,藏于麒麟阁!令天下学子,日夜观摩!学习太子殿下这‘不言之教,无为之治’的至高境界!”
旨意一下,满朝皆服,山呼万岁。
李承乾那封他自以为的“咸鱼独立宣言”,就此,被官方认证,盖棺定论,成了一篇光耀千古的“帝师罪己书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