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有名的二等士族,数百年来,两淮地区的私盐贸易,几乎就是他家的产业。
他们与盐运司官吏勾结,高价出售劣质私盐,牟取血利,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。
赵德言这一刀,快、准、狠,直接捅在了马蜂窝最核心的位置。
王家家主当天便遣人上门,一份厚礼奉上,言语间绵里藏针,点拨赵德言不要自误。
赵德言看都未看,命人将礼物原封不动地扔出府门。
他甚至当着王家管事的面,下达了第二道命令——将查抄的数万斤私盐,全部倾倒进运河。
消息传出,扬州震动。
所有人都没想到,这个新来的副使,不是过江龙,而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。
王家,怒了。
第二天,扬州城外官盐运输的必经之路上,凭空出现了一大批“失地盐工”。
他们堵塞道路,拖家带口,哭天抢地,声称官府的新盐断了他们的生计。
顷刻间,官盐运输陷入瘫痪。
这是世家大族最惯用的伎俩——煽动民意,法不责众。
扬州长史急得满头大汗,火烧眉毛般地跑来请示李承乾。
彼时,李承乾正坐在府衙后花园的凉亭里。
他悠闲地听着江南小调,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刚出炉的蟹黄烧麦。
“殿下,不好了!王家煽动盐工把官道堵了!再这么下去,非出乱子不可啊!”
长史焦急的声音,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。
李承乾刚刚夹起的一只烧麦,手一抖,掉回了盘子里。
他所有的好心情,在这一刻荡然无存。
他最讨厌的,就是有人在他吃饭的时候,拿这些破事来烦他。
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躁,从他心底野蛮地生长出来。
又是这个王家!
还没完了是吧?
他搁下筷子,指节在桌面轻轻一敲,发出沉闷的轻响。
凉亭里的乐声,为之一滞。
“一群刁民,聚众闹事,阻碍国道,此举与谋逆何异?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却透着一股让长史心头发颤的冷意。
“传孤的令箭给扬州都尉。”
“一个时辰内,清空官道。”
“凡为首作乱者,就地格杀,以儆效尤。”
“至于那个王家……”李承乾的眼皮微微抬起,眸光里掠过一抹极度不耐烦的锋芒,“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在阴沟里玩,那就陪他们玩到底。”
“告诉赵德言,让他去查。”
“把王家从前朝立业开始,所有偷税漏税、行贿官吏、鱼肉乡里的烂事,都给孤一件件地翻出来!”
“孤倒要看看,他王家的根,到底有多干净!”
这番话,纯粹是一个“起床气”患者被人打扰了美梦后的迁怒。
李承乾只想用最简单、最粗暴的手段,把这只苍蝇拍死,然后继续自己的悠闲生活。
可这番话落入扬州长史的耳中,却不啻于九天惊雷,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他瞬间,什么都懂了!
原来,太子殿下早就料到王家会有此一招!
擢升赵德言,查封盐仓,不过是投石问路的第一步棋!
目的,就是逼王家出手!
如今王家果然按捺不住,打出了“民意”这张牌,而太子殿下立刻就祭出了第二步棋——雷霆镇压,釜底抽薪!
先以铁血手段,快刀斩乱麻,震慑所有宵小之徒!
再从根基上,对王家进行清算,将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
这哪里是什么盐政改革?
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清洗!
太子殿下,这是要借着盐政的这股滔天东风,将整个江南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,狠狠地梳理一遍啊!
扬州长史的后背,瞬间被冷汗湿透。
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,那张英俊的脸上,还带着一丝被吵醒的慵懒与不耐。
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,在他看来,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胆俱裂。
这,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!
于风轻云淡间,定人生死,决社稷之变!
“臣……遵旨!”
扬州长史领命而去,脚步虚浮,几乎是飘出了后花园。
他知道。
从这一刻起,江南的天,要变了。
而亲手掀起这场滔天风浪的李承乾,只是重新拿起筷子,夹起那只掉落的烧麦,吹了吹上面的灰,塞进嘴里。
他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。
“都凉了,不好吃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