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三,也是最关键的一点——曰‘自流’!”
“自流?”杜如晦忍不住发问,“殿下,此词何解?”
“流水不腐,户枢不蠹。”李承乾解释道,“世间万物的最高境界,便是如同江河湖海,日月星辰,自行运转,无需任何外力干涉。一个水车,若需人时刻在旁看管,便不是好水车。一部律法,若需官吏日日耳提面命,便不是好律法。我们的格物院,亦是如此!”
“孤的理想是,未来的格物院,要建立一套能自我运转、自我评判、自我修正的规则!谁的学说好,谁的贡献大,不用我们在这里吵得面红耳赤,自有那套规则去评判,去奖惩。如此,方能长久,方能真正做到‘万世之基’!”
“而我们……”
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,最后落在自己身上,嘴角勾起一抹无限向往的弧度。
“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,躺在家里,喝着小酒,晒着太阳,看着这个世界,自己变得越来越好……”
他说得兴起,一个没收住,竟把心里最深处的渴望,秃噜了出来。
大殿之内,针落可闻。
满殿文武,霎时失声。
所有人都被这番惊世骇俗的“咸鱼宣言”,震得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省力,是为了少干活。
舒适,是为了多享受。
自流,是为了最终彻底不干活!
这……这哪里是什么治学纲领?
这分明是一篇“论如何心安理得地躺平享福”的战斗檄文啊!
李泰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,大得能塞进一颗鸡蛋。
他终于懂了。
他全懂了!
他这位太子哥哥,从始至终,从他妈的头一天起,目标就只有一个——躺平!之前所有的一切,什么格局,什么胸襟,全都是为了这个终极目标铺路!
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,彼此的眼神里写满了骇然与狂喜。
他们看到的,是完全不同的东西!
省力,背后是效率!是生产力的解放!
舒适,背后是民生!是仁政爱民的最终体现!
自流,背后是制度!是道家“无为而治”的最高境界啊!
太子殿下,这是用最粗鄙直白的话,阐述了治国安邦的终极奥义!大道至简!
然而,有人不这么想。
“荒唐!简直是荒唐至极!”
一声怒喝,如平地惊雷,在大殿中悍然炸响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新任的监察御史,素以刚直刻板著称的“铁面御史”古直言,一张老脸涨得紫红,从座位上霍然站起。
他三步并作两步,冲到大殿中央,对着李承乾重重一拜,随即猛然抬头,眼中满是痛心疾首的烈火。
“臣,古直言,斗胆请问太子殿下!圣人教诲我等,当‘克己复礼’,当‘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’!读书人,更当有‘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’的担当!”
“可殿下这‘三大纲领’,通篇宣扬的,却是贪图享乐,好逸恶劳!此乃奢靡之风,是亡国之兆啊!”
他越说越激动,须发皆张,状若怒狮。
“若人人都求省力,天下谁还愿做那水滴石穿的苦功?若人人都求舒适,天下谁还愿守那餐风饮露的清贫?长此以往,我大唐的士子,将尽数变成一群只知追求安逸享受的肉囊饭袋!国将不国!”
“臣,今日,便要冒死上谏!”
古直言猛地一撩衣袍前摆,对着御座之后、李世民所在的太极宫方向,轰然跪倒,声震四壁!
“恳请陛下,收回成命,关闭格物院!严惩太子!以正视听,以挽我大唐读书人之风骨啊!”
轰!
整个崇文殿,彻底炸了锅。
谁也没想到,古直言竟刚烈至此,这是要把太子往死里整,要把这刚刚扬帆的格物院,一竿子直接打翻啊!
李承乾也懵了。
我……
我就是想给我未来的烧烤架和躺椅,找个冠冕堂皇的理论依据而已。
怎么就成了腐化青年,亡国之兆了?
他看着地上那个跪得邦邦响,一副“你不杀我我就死给你看”的古直言,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。
完了。
他的烧烤架,他完美的咸鱼乐园……
还没建好,就要被这老头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