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大的麻烦,源自他的太子妃,苏氏。
苏妃出身名门,知书达理,贤良淑德,是典型的大家闺秀。对于自己的夫君,她心中既有夫妻之爱,更有臣妻之敬。尤其是最近,太子殿下屡建奇功,名满天下,她更是与有荣焉,骄傲不已。
可这几日,看着李承乾天天游手好闲,对正事不闻不问,她心里,便如火炭上爬着蚂蚁,焦灼难安。
这天下午,李承乾正在湖边钓鱼。
钓竿纹丝不动,他自己枕着手臂,倒是快睡着了。
苏妃端着一碗亲手炖的莲子羹,身姿袅娜,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。
“殿下。”
她柔声唤道,声音如清风拂过湖面。
李承乾睁开惺忪的睡眼,打了个长长的哈欠:“是你啊,什么事?”
苏妃将莲子羹递到他手边,看着他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,终于还是没忍住,轻声劝道:“殿下,您……您最近似乎过于清闲了。那官营拍卖行,乃是陛下重托,您总不去坐镇,恐怕……会惹人非议。”
“非议?”
李承乾喝了口莲子羹,甜而不腻,味道极好。
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:“让他们说去。嘴长在别人身上,本宫还能管得着他们拉屎放屁?”
这话实在粗俗,苏妃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,但她还是坚持道:“可……可王爷们都在盯着您呢。尤其是魏王殿下,素有贤名,勤勉好学。您若如此懈怠,岂不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?臣妾……臣妾是担心您啊。”
李承乾在心里长叹一口气。
得,又来一个给我上进发条的。
他放下白瓷碗,认真地看着自己这位美丽端庄、满心忧虑的妻子,决定给她上一堂别开生面的“咸鱼哲学课”。
“爱妃啊,你觉得,这天下最大的官,是谁?”
苏妃一愣,不假思索地答道:“自然是父皇。”
“那第二大的呢?”
“是……是殿下您,国之储君。”
“没错。”
李承乾点点头,声音变得悠远而沉静:“父皇是天,是普照万物的太阳。那我这个太子是什么?是月亮。你说,这天底下,有太阳和月亮一起出来的时候吗?”
苏妃被这个奇特的比喻问住了,下意识地摇了摇头。
“这就对了嘛!”
李承乾一拍大腿,语气轻松起来。
“太阳当空照耀的时候,月亮就得老老实实地藏起来,绝不能去抢夺太阳的光辉。”
“我这个太子,要是表现得比父皇还能干,比父皇还勤奋,那不是好事,那是取死之道!”
“魏王那小子,就是看不透这一点,天天上蹿下跳,把自己表现得跟个小太阳似的,早晚有一天,得被父皇一巴掌狠狠拍下来!”
这番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苏妃的脑海中炸响。
她的世界观,轰然洞开一道裂缝。
自古以来,储君不都应该是勤勉贤能,德才兼备,以此来让皇帝放心,让天下归心吗?
怎么到了自己夫君这里,就成了“越懒越安全”?
李承乾看着她那副呆怔的模样,就知道她没听懂。
他也没指望她能懂。
他换了个话题,手指着面前波澜不惊的湖面:“你看这钓鱼,最高境界是什么?不是你今天钓了多少条鱼,而是你的心,能静下来。”
“姜太公钓鱼,愿者上钩。”
“我这个太子,也得学着点。有些事,急不得。你越是想去做,就越容易出错。”
“反倒是彻底放手,让底下的人自己去折腾,说不定,还能折腾出点名堂来。”
这番话,一半是他真心想摆烂的肺腑之言。
另一半,纯属他信口胡扯。
他压根不信那帮人能折腾出什么好名堂,心里巴不得他们把事情搞砸,好让自己彻底清净。
可这话,听在苏妃的耳朵里,却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。
她抬起头,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夫君。
看着他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,看着他那份懒散之下,藏着洞悉一切的从容。
她的心脏,猛地一跳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崇拜感,混杂着敬畏与爱慕,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。
原来……
原来殿下的“懒”,根本不是真的懒!
这是一种“无为而治”的帝王心术!
这是一种“静观其变,后发制人”的无上大智慧!
他这是在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,在考验下属,在磨砺自身,同时,也是在向陛下,向天下人,展现一种“不争”的姿态!
想通了这一点,苏妃再看李承乾,那双本就美丽的眼眸里,此刻光芒璀璨,亮得惊人。
“殿下……臣妾,明白了。”
她的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发颤。
“是臣妾愚钝,险些误解了殿下的万千深意。”
“殿下放心,臣妾以后,绝不再多言半句。只管……只管为殿下煮茶烹羹,让殿下能安心‘垂钓’这万里江山。”
说完,她盈盈一拜,怀着满心的敬仰和顿悟,转身离去。
那脚步,都变得无比轻快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寻到了人生真谛。
只留下李承乾一个人,独自在湖边,任由冷风吹拂,满心凌乱。
“啊?”
“你……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?”
他看着自己老婆那欢快得像只小鸟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根纹丝不动的钓竿,感觉自己的人生,就像这根鱼线一样,被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湖里。
而这湖里,全是自我攻略的鱼。
一股无力感,从他心底深处涌出。
这日子,还能不能好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