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史腾揉着胀痛的额角,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。雪愈下愈急,仿佛要将所有真相都掩埋在苍茫白雪之下。
而此时大将军府的书斋内,炭火正旺。
蒙恬端坐主位,指尖在羊皮舆图上缓缓移动,正与蒙挚商讨来年开春的边防守备。
案几上的黄金茶汤氤氲着袅袅热气,菌香与竹香在室内交织。
一名亲兵悄步而入,低声说着渭水河畔的命案。
老将军执茶的手微微一顿,浓眉渐渐锁紧。
“夷光竟然就这么死了?“他抬眸看向正在烹茶的孙儿,“你与这位齐国质子可相熟?“
蒙挚执铜壶的手悬在半空,水汽模糊了他瞬间的神情。
他也有些失神,昨日宴席上夷光豪饮的身影犹在眼前,此刻却已成渭水寒尸。
他稳了稳手腕继续注水,声线平稳如常:“不过数面之缘。“
沸水冲入陶盏,黄金茶叶在漩涡中舒展。
蒙挚垂眸看着茶汤渐渐变成了澄金色,语气淡漠又继续说道:“孙儿平日多在军营,与各国质子皆是泛泛之交。“
蒙恬凝视着茶汤里浮沉的叶梗,指节在舆图上叩出沉闷声响。
窗外纷扬的雪花,似乎更加寒冷了些。他不由得叹了口气,才说道:“昨日饮了那许多酒......许真是一场意外吧。“
目光掠过正在烹茶的孙儿,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。
昨日宴席上,这孩子替他挡了不少酒,此刻却仍身姿挺拔如松,连晨起操练都未曾耽搁。若不是自己执意相留,怕是早已冒着风雪返回城外的军营了。
蒙恬也有自己的盘算:这般酷寒天气,城外大营到底艰苦。不如多留他两日,吩咐庖厨好生调理些滋补膳食,也让这孩子好生歇息。身为将帅,他太明白强健体魄的重要。
铜壶中的水沸声惊破了沉思。
蒙挚垂眸分茶,动作行云流水。
他自然不会坦言,今晨路过水房时,瞧见那个蜷在炭盆旁熟睡的身影,才是他改变主意留下的真正缘由。
“孙儿稍后还是启程回城外大营吧。“蒙挚将茶汤倾入陶盏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侧脸。
蒙恬接过茶盏,望着茶汤中自己苍老的倒影,忽然觉得这满室茶香里,似乎掺进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。
缓缓啜饮着温热的茶汤,他眉宇间的凝重渐渐化开:“不必急着回去,且再留一日。让吕英先回大营便是。“茶香氤氲中,他目光渐深,“如今出了这等事,陛下定然要亲自过问。齐国虽已归附,但那些旧臣与降将未必安分......且看陛下如何定夺。“
“孙儿明白。“蒙挚垂首应道。
老将军忽然捻须轻笑,眼角漾开几道细纹:“内史腾这老匹夫,此刻怕是正头疼得紧。“他摩挲着温热的盏壁,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,“前日他还同我诉苦,说宁愿回南阳郡做个闲散小吏。如今咸阳城里闹出人命,还牵扯到公子高......“未尽的话语化作意味深长的低笑,在茶香里悠悠荡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