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么一想,她心中那点微妙的“受之有愧”瞬间消散,反而更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沈长乐丫鬟的殷勤服侍,觉得这是沈长乐识相、本分的表现。
程露瞥见母亲那副理所当然享受的模样,心中顿感一阵无力与羞惭。
她深知母亲对长乐表妹的轻视由来已久,此刻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作为女儿,她不能当众指责母亲失礼,但也不能让长乐表妹寒心。
她深吸一口气,脸上堆起最真诚的笑容,走到沈长乐面前,拉着她的手,声音充满了感激:
“长乐表妹,真是太辛苦你了,这屋子布置得……真是太好了!比我想象的还要周到百倍!你看这阳光,这暖炉,这特意准备的净桶和药汤……连熏香都是安神的!雪姐儿能住在这里养胎,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一大半了!”
她说着,眼圈都有些发红,用力握了握沈长乐的手,“表妹,你的这份情谊,姐姐我记在心里了!”
说完,她毫不犹豫地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,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,硬是塞到沈长乐手中:“表妹,这是一点心意,两百两银子,不多,就当是妹妹在这里的开销。你千万别推辞,你不收,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!”
沈长乐看着程露眼中真切的感激和不容拒绝的坚持,心中了然。
她照顾程雪,固然有同情,但更深层的目的,正是为了搭上程露这条线。
程露在娘家,在夫家都颇有话语权,是极有价值的盟友。
如今程露主动示好,正是她所求。
沈长乐心中盘算:程露表姐重情义,懂感恩,这份人情投资值得。
她主动给银子,既是真心感谢,也是表明态度。
我若全收,显得贪婪;若全推,又显得生分。
于是,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推拒和无奈:“露表姐,你这是做什么!雪表姐是我的亲表姐,照顾她是应当的!这银子我不能收……”
“必须收下!”程露态度坚决,“不然我立刻带雪姐儿走!”
沈长乐“无奈”地叹了口气,看着程露真挚的眼神,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银票。但她只抽出一张,将另一张坚决地塞回程露手中:“表姐的心意,妹妹领了。但这实在太多了!雪表姐在我这儿,不过添双筷子,哪用得着这么多?这一百两我收下,权当表姐补贴雪表姐的日常用度。剩下的您快收回去,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!”
她态度真诚,分寸拿捏得极好,既接受了程露的好意,又显得不贪财,还留足了余地。
一旁的王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,目光在程露那滚着银狐毛边的缕银百蝶穿花云锦袄、腰间系着的精巧羊脂玉佩、以及她身后两个穿着体面、举止有度的贴身丫鬟身上扫过。
再想到程雪那被贪墨殆尽的万两嫁妆和八百亩良田……
王霞心中掀起波澜:程露可是程家的嫡长女,她的陪嫁……只怕比程雪还要丰厚得多!看她这排场,这出手,在婆家也定然是掌着权的!
她想起程露在赵家时展现出的凌厉手段和在程家内部的影响力,一个念头更加清晰:
这个大姑姐,必须好好维系,以后在程家,对她更要加倍恭敬,多走动亲近才是。
她看向程露的眼神,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热切和攀附的意味。
沈长乐收下银票,又细心地交代了程雪几句注意事项,便留下空间让她们姐妹母女说话。
房间内,程雪躺在舒适温暖的床上,闻着安神的熏香,听着姐姐轻声细语的安抚,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,眼角滑下两行清泪,却不再是全然绝望的泪水。
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发出轻微的咕嘟声,药香混合着梅花的清冷香气,弥漫在这精心布置的东厢房里,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。
次日清晨,沈长乐安顿好程雪,便乘车前往程府。
今日小舅程诺要去赵家谈判,她打定主意要亲眼见识这位素有“程九阎罗”之称的小舅如何在谈判桌上气场全开,碾压赵阁老,为程雪讨回最大的公道。
她并未直接去找小舅舅,而是去了延寿堂准备给外祖母请安,却发现院门外候着两个人——雯表嫂王霞和霁表嫂于氏。
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不安,频频望向紧闭的正房门。
“霁表嫂,霁表嫂?”沈长乐上前见礼,好奇问道,“你们怎么在院外候着?外祖母起身了吗?”
王霞和于氏看到她,如同看到了救星,连忙压低声音:“表妹来了。快别进去,母亲正在里头……被祖母训斥呢。”
于氏也心有余悸地补充道:“里头动静不小,我们做晚辈的,实在不便在场,就出来了。”
隐约间,正房里确实传来程老夫人中气十足、带着雷霆之怒的斥责声,虽然听不清具体字句,但那饱含失望、愤怒的语调,以及偶尔夹杂的瓷器碰撞声,疑似拍桌子或摔茶盏,都昭示着里头的风暴有多猛烈。
沈长乐心中了然,撇了撇唇角,暗道:啧,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撞见外祖母痛骂大舅母了。
可惜啊,不能亲耳听听外祖母是怎么骂醒这个糊涂蛋的。
但面上还得维持着关切,毕竟王霞和于氏还在旁边。
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,正房的门终于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周夫人在两个粗壮婆子的搀扶下,几乎是半拖半架地挪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