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越来越沉,他们再不下山就要住在山上了。
三人上了明月的马车,明月轻扯银丝,骏马立刻听话飞驰下山。
许格是笑道。
“你是不是用了芑?马儿这么听话,我们差点就相信了是妖刀让它们驯服。”
(芑:《山海经?东山经》有木焉,其状如杨而赤理,其汁如血,不实,其名曰芑,可以服马。)
他又笑道。
“妖刀没找到,倒是意外破了山贼。”
明月冷冷开口。
“破山中贼易,破心中贼难。”
白头翁眉心一跳,看向明月。
他总觉得黑色帷帽后面,是一双能够直视人心、锐利非常的眼睛。
妖女,祭门的妖女。
他在发呆,许格是忽然看向他。
刚才那半根迷针的走向,许格是看的很清楚,因为知道他不想让明月拿上妖刀,所以对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。
白头翁看着他关切的眼神,忍不住心中一跳,默默的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无事。
明月始终朝向马车外端坐,紧握着手里的银丝。
白头翁忍不住开口问明月。
“你的师父是个哑巴,你的武功从哪里学来的?”
“腹语,他会腹语。”
明月似乎是笑了一下,又说道。
“五千三百七十座山,只有一个哑巴师父和一个瞎眼的徒弟。”
她动了动手腕,声音变得很温柔。
“小的时候,是师父带我去巡山,长大之后,我便和他分开巡山。我是个瞎子,山上意外又多,所以师父为我做了这个小玩意,既能探路,又能当做武器。”
许格是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明月发呆。
五千三百七十座山,有些山上多凶兽、有些山上寸草不生,一个盲女独自上山,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困难。
“你一定很辛苦。”
明月却摇了摇头。
“辛苦是因为没有妖刀,但是很自由,没有告诉我身为一个女人该做什么,更没有人告诉我,身为一个瞎子,不该做什么。”
白头翁忍不住说道。
“那是因为你们祭门只有你们两个人了。”
明月忽然笑了起来,声音变得冷硬和尖利。
“可是找祭山报仇这件事,在师父眼里,我并不算个人呢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尽量平稳的说话。
“我的师父虽然教了我武功,却并不愿意把我当成祭门的后人来看,他希望我去海那边,不想让我报仇,甚至仇人的名字都是我自己找出来的。他已他的方式在保护我,但也轻视了我……”
许格是有些动容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报仇,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很无奈的事。因为手刃了仇人,原本干净的手会变得脏污,失去的也不可能回来,反而丢掉了纯净的自身。
仇恨,本来就能让人迷失心智。
他常常想,如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,会不会已经和仇人是同一类人?
但如果不这么做,天地间就还有何处能够容身?能够让内心平静如初?
如果他是明月,他能做到什么程度?
白头翁忽然开口。
“如果祭门当年没有滥杀,你们也不会如此凋零,说来说去,都是报应不爽。”
明月冷笑。
“你说我祭门滥杀,你可有证据?”
白头翁瞪着她的背影,若眼刀能杀人,明月已经被凌迟了。
明月又说道。
“人人都说我祭门滥杀,可人人都没有证据。我若是个男人,有这样的武功和财富,报仇便报仇了,一定不会有这么多人敢来挑战我。”
许格是笑了笑。
“但肯定会有人来骗你。”
他看着明月的黑色帷帽。
“世上的事情,不能只用善恶来分;人性的善恶,也不能用男女来分。”
明月冷笑。
“你的意思是说,我不但眼瞎,心还瞎?”
“人性复杂,这一刻相见甚欢,下一刻就有可能反目成仇;而人又善于伪装,有虚伪的大丈夫,也有坦**的匹夫,有软弱阴毒的信女,也有忠勇凶悍的风尘女子。”
明月沉默了一下,说道。
“你见的人到是不少。”
“种善因不一定得善果,但是种恶因必得恶果。有时我想这世上有千百种人,每种人都有他存在的必然性,有些人可恨、有些人可爱、有些人可怜、有些人可叹,如果没有他们,我们的生活就会很枯燥无味。上天让他们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,必然是让我们好好观察。”
明月笑道。
“所以,你是个看戏之人了?”
许格是摇了摇头。
“不,虽然是上天的安排,但我还是想为他们尽一份绵薄之力,或能保护他们的可爱,能帮助他们的可怜,能感化他们的可恨。”
明月冷笑。
“原来你是个多情之人。”
她忽然收紧了银丝,骏马慢了下来,在云镇到了。
“那你瞧瞧,我们今晚上该住那里?”